“阿箐，近来我来找你，你总不在金殿，你都去哪儿了？”

瑶池边，金莲荷叶下，我望向阿淼。她如一条红火的锦鲤鱼，正自由地在水里招摇。

良久，我饮下手中的玉液琼浆。

“我新认识一个朋友。他是个很有意思的神。”

“天界还有神愿意和你做朋友？”阿淼傻乎乎地说。

“他和别的神不同。他是从凡间修炼上来的。知道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事。”

我告诉阿淼：“再过几日，我便不在上清境了。那个朋友说要带我出去，一同游历天界神山。”

阿淼听闻有些气愤，接着仰出水面向天空吐出一个泡泡。

“阿箐走了。我怎么办？天地发现我，会把我赶走的。”

我自然不会叫天地赶走她。随手施法，在瑶池边下一道封印。

“这样一来，除我之外，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阿淼，你可安心在这里净化体内的心火。”

阿淼开心地绕着金莲打圈。

“阿箐最好了！”

……

红黑交错的火光围绕在我和我的鬼差身边。我的鬼差被吓得瑟瑟发抖，同时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寻找突破口。

“找到了。西北角，那里的火势最弱。咱们就从那里逃出去。现在我喊一二三，喊到一的时候，我们就走！”

“别犯傻。这是冥界千万年难有的纯粹鬼火，可以毁灭冥界所有生灵。莫说你带我逃出去，就你我只要靠近那火苗一点点，便会瞬间被它吞噬殆尽。”

我的鬼差慌了，“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等死吗？”

“别说话，她来了。”

一片红海之中，鬼火王悄悄出现在我和我的鬼差面前。

她一身破烂的红裙，几乎难以辨别它最初成衣的样子。黑色的血管一根根暴露在她蜡黄的皮肤表面，粗壮厚实，自心口而上，直至眼尾。她瞳孔漆黑，眼白全无。她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只像野兽，依靠嗅觉和声音判断敌人的位置。

好在我的鬼差这次终于听得懂我的话，安静地在我身边待着。

我抬动双手，虚空画符。

仅有的一点神力，还是天地给我的。但只要不出意外，也就够了。

“天道我法，是随自然。不乐不悲，于我何追。无量三界，有万灵长。时载终古，日月合一。”

过一会，迟来的天雨穿破天界大地，飞越凡间，降临冥界漆黑的云层。

细若无丝的雨点落在这斑驳的大地上。

我和我的鬼差倒在那里，眼看两人的鬼命就要这样断送在此。

我倒是无所谓。

死了五千回，难道还觉得死不够？只不过这一回死了，便再也不用醒来了。想想反倒觉得轻松。

我拼尽身上最后一点点力气，转眼望向站在那里的阿淼。

这场天雨是我引瑶池圣水，不仅可以净化阿淼体内的鬼火，还可以消除她鬼火当中的浊气。

冥界的浊气，是人界的亡灵带来的。人们经历一世，满身孽障。有关爱恨贪嗔痴怨，无往邪念，便会渐渐从他们的灵魂挥发出来，融入这无尽的空气里，最终形成浊气。

一些心智不坚的修炼者便会将这浊气一道吸入体内。长久以往，便再难成神了。

所以一些修炼者大都会选在深山之中。那里远离人群，空气新鲜，自然避免浊气带来的问题。

再说这些，实在扯远了。

直到亲眼见到一滴天雨落在阿淼身上，我心欢喜。

“阿箐！”

当我醒来，发现阿淼神智清醒地守在我身边，正暴躁地指挥我的鬼差快去打水。

“阿淼。”

“阿箐！”

阿淼见我清醒，眼泪如期而至。

她一下子投进我的怀里，激动地对我说：“阿箐，你吓死我了。要不是我感受到天雨中一丝天地的讨厌味道，气的立马恢复过来，我差点害得你元神没了哇。”

阿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擦在我身上。期间不小心手碰到我被灼伤的部位，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阿淼当即闪到一边。

“阿箐，你没事吧？”

我微微一笑，“小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阿淼听了，眼里越发高兴。

“阿箐，看到你恢复记忆的样子真好。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你还是阿箐。”

“对了阿箐，你怎么突然恢复记忆？我刚问过你身边的小差，如今距离你被罚下界，不过十万年，距离转世万次根本还远着呢。”

“我答应别人一件事，所以着急去地府投胎转世。”

现在打马虎眼，不免有些太迟了。想到方才我召唤天雨时，阿淼感受到天地的气息。所以她不难猜到这人是谁。果不其然，下一秒，阿淼暴怒。

“一定是天地！那个家伙，当初听信神言，将你重罚下界吃苦，如今有事又想到你，果然卑鄙！阿箐，你别帮他。我不要你帮他。”

“我不是帮他。而是找一个人。”

阿淼不懂这些。她对我说：“那好。往后阿箐去哪，我便去哪。我跟着你。”

“不行。”我对阿淼说：“你的鬼火越发不可控制。今日我暂且救了你，往后又该如何。依我看，你去天界。”

“去天界？天地知道了一定又会把我赶出来的。我不想去。”阿淼委屈道。

我最终还是放弃，不去摸摸阿淼的头。我告诉她：“这次不会。天地如今欠我好大的恩情，他若赶你，我便威胁他不再给他办事。他又如何敢动你。这次你去吧，在瑶池好好睡一觉。我保证，不会让任何神打搅你。”

“真的？”阿淼有些心动。

“真的。”我保证。

“那好吧。不过在此之前，我有礼物要送给阿箐。”

说着，阿淼欢快地起身跳到一边。

她先是念一段我听不懂的鬼咒，紧接着双手高举过头，大喊一声：

“鬼神符，现！”

原本黯淡无光的土地一下子出现金黄色的巨大封印。我竟始终不曾发现。原来鬼神还藏了这么一手。

阿淼拿到鬼神符，像献宝似地捧到我面前。

“阿箐，这个给你。有了它，你在冥界想干什么都行。”

我看着手中的小小的一纸鬼神符。想到不到这么多年过去，鬼神还是老习惯，不爱用木头或金属的信物，只欢喜用纸。

我还记得人间第一次出现纸，我们一群神偷跑到人间的场景，只为摸一摸纸是何感觉。

我将鬼神符还回阿淼手中。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护身的法宝，你好生收着，莫要丢了。”

说罢，我叫来我的鬼差。他方才就一直守在距离我们几十米远的一棵黑树下。看着倒是个机灵的。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地府了。再晚就不好了。”

阿淼第一时间伸手扶我，“我陪你们去。”

这次，我照例拒绝阿淼的帮助。

阿淼并不因此灰心。她随即施法催动鬼神符，原本需要走好久的小路，如今转眼便到地府门口。

一块又沉又丑的石碑立在这衙门口。

“回头找你爹，告诉他把这石碑换了。太丑了。”我懒得再看这两字一眼，抬脚就要往里走。

在我身后，阿淼在和我的鬼差说话。

“叫什么名字？”

“火王殿下，小的王莽。”

“看你挺机灵的，往后若有谁问起你，有关霉神的事……”

“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小的发誓，打死我也绝透不出半个字。请殿下放心。”

“我怎么能放心呢？就连天界的神都各有各的心思，何况是你？”

说到这，我听见身后传来我的鬼差发出的一声惨叫。

我回头看向他们。

只见阿淼满脸求夸奖的表情等着我，我的鬼差则是一副痛苦的神情，心疼地望向自己的右手。

一个灿烂的红色火苗印记出现在他的手背上。

阿淼说：“若你违背方才誓言，我的鬼火顷刻间直达你的心门，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小的遵命。”

得到保证，阿淼再没有任何不放心。目送我和我的鬼差迈进地府大门，她转身离去。

“威！武！”

行至正堂，黑脸阎王正在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