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个阿亮真的去了河暗流口?”小茉听着妇人边挥着木棒砸洗衣裳,就没了下文,忍不住询问。
妇人抄起一瓢清水冲向石板上的衣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啊,他们这样大的男娃自尊心强着嘞,哪里受得了激将法。被那个男娃一刺激,他不就答应过去了?”
“那之后呢,发生了什么?”小茉立刻蹲到妇人身旁,也不顾她手上的木棍敲打衣服飞溅起的皂角沫会甩自己一身。
妇人一心二用,一边手洗着衣裳,一边细细道来。
——
河暗流口,青绿色的河水幽静,堪比一块绝佳的绿宝石,沿着石桥躺下。
从上看,水体荡漾,本还在白日看来还算有些清透的水面,此刻因为天光黯淡而一眼望不到底。不知它有多深,也不能明眼看出河水的流速,但绝不是静止不动。
可几个小孩儿哪里管得了这些?他们心里只有刚刚的赌约,就不信在这样的地方阿亮还能施展蛮力。
湿凉的风从前方水面吹来,身上还未干,乍一迎风有些凉爽,但很快他们就感觉到有些森寒。
阿亮站在一处小斜坡上,青水就在自己脚边,而他的影子倒映在水面被搅得一层一层。三人立在不远处催他:“喂,阿亮,你快些!这里怎么那么冷啊!”
傍晚的日头不见了踪影,彻底躲到远山背后,朦胧的光为天空蒙上一层薄纱,发灰发绿。
“嘘!我在准备呢。”男孩儿头也不回,示意他们安静。
就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位置,有一条好大的鲫鱼,它在片刻之前从深水当中游向浅滩,堪堪悬停在了那儿,一动不动。
阿亮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他既不用真的下水去冒险捉鱼,同时只要抓好时机将大鲫鱼抓上来,他就赢了。
那鱼儿体型很大,翠色的水面依稀只能看见它的倒影。
一心只关注在即将抓到大鱼的惊喜当中,谁也没注意到,鱼儿悬停不动,但无疑是在一寸寸靠向男孩儿。
阿亮屏住呼吸,看着那条大鲫鱼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睁着两只发白的眼睛,等他来抓。
他默数三,二,一,匍匐的上半身伸长了双手,按着刚刚在心里的数次比划,又迈了一小步上前——
鱼儿忽然灵巧一动,不知怎么让阿亮扑了个空。
他一脚踩进浅水,却没想到水下的斜坡竟然如此之滑,整个人站都站不稳,滚进了流动的潭水中!
男娃并不会水,这样的人落水,下意识便是扑腾挣扎,溅起一片水花才对,可不远处三个男孩儿瞧见就觉得很不对劲。
“阿亮怎么像魔怔了一样?”
“对呀,还抓什么鱼,赶快爬起来上岸呀!”
“喂!阿亮,你在干嘛!”
“——”
三个男孩儿张手扩音冲着他喊。
可惜阿亮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似的。满眼是那条大鱼,他一定要把它抓上岸,这条鱼又大又肥,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他现在的状态就有些像被野心蒙蔽了双眼的人,只顾着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忘却了最该记住的东西。
三个男娃站在岸上,看见似乎那条大灰鲫鱼直往阿亮怀里钻,三人急的不行。又是此起彼伏的呼喊。
不知道这是阿亮脑子进水了,还是他真的一心想要抓到那条大鱼,反正三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们的声音如有一层屏障隔绝在外,阿亮一丁点也听不见。
男娃怀抱大鱼身子半沉在水中。那鱼儿摇晃着尾巴,头不断向下俯冲,使得男娃的心口以及上半身都在往水面深处没入。
像极了漂浮在水上的充满气的鱼鳔,被人强硬按到水中。
暗青色的水下,男娃嘴角的笑意被层层波澜摇碎,几乎伴随着呼吸停止在一瞬间。
“扑通——”
一声落水,纵然在灰绿的水面亦飞溅起了雪白的水花。
是晨生跳下水去救阿亮!
他手臂一下接一下的潜入水中,小麦色的皮肤与水共舞。
自小熟悉水性,使得就算是在陌生的水域自己也能适应自如,很快晨生便游到了阿亮身边——
“笨蛋!”
晨生咒骂一句,捉个鱼还能差点溺死,真有他的!
在水中救人并不容易,但好在晨生对水实在是太熟悉了,依靠着本能那片幽绿的暗流口才没有将两人一起吞噬。
气喘吁吁,晨生把阿亮放倒,身后笼罩在夜色下的水面平静而波涛汹涌,早已不见一条鱼儿的踪影。
猛拍阿亮陷入昏迷的面庞,另外两个男娃也赶忙跑来,对着躺在泥沙上的阿亮就是一通关心,“阿亮!阿亮……”
……
“哎,这傻孩子,估计他爹娘也没有告诉过他,我们老人都说水颜色越绿,这深度啊也就越难以估量!偏偏他还要摸鱼!这怎么能不危险呢?”妇人收拾好木盆,咂舌。
“那,这和闹鬼有什么关系?”小茉不太明白。
妇人瞅了她一眼,知道她年纪小,不了解这种传闻也是正常,面露难色:“怎么会没有关系?”
抱起一木盆衣裳,刻意压低声音,“有些鱼是水猴子变的,为的就是要你的命!”
小茉眼瞳一颤。
“它们会特意游在离你近又暗藏危险的地方,把你引诱下来。”
“这水猴子当然就是已死的人啊!”
一命换一命。
小茉浑身一震,被吓了一跳。她还从未听过这种说法,恐怕以后她都不敢再吃鱼了。
那种始终睁开的僵硬白色鱼眼珠,怎么不像十魂没了七魄的东西呢?
小茉看着妇人意有所指的眼神,双腿硬的像两根木棍,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妇人又是叹息,手里的衣裳都已经洗干净,她得回去了。
赵裳若看着妇人背影进了家门,背起了手,“你觉得呢?”
是问兰非英。
男子勾唇一笑,脸上如同海棠花开,惊艳了四季,“依我看,这些都算牵强。”
小茉闻声瞪大双眸,为什么这样说?
“第一,打更是在深夜,平日里做的一切心虚之事都会在这时放大恐慌,俗称,自己吓自己。”
那打更人看见的黑影,也许只是他的错觉。毕竟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人只会不断幻想来欺骗自己。
“其二,民间是有水鬼索命这么一说。”不过,他不太信。怎么小孩儿失足落水都能和青云执事闹鬼挂钩了呢?
“可……”小茉纠结,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呀!
兰非英挑眉,看着她那张秀气的小脸语重心长:“你还这么小,就不要学那些迂腐之说。”
看见大哥哥的修长的手在自己肩上拍了一下,小茉有些脸红,嗫嚅了两下,重重点头。
三人沿着路回了府衙客房,一回来,就见房里有些混乱,是他们不在时被那离参黄狐搞得。
“哇,小狐狸你都干了什么?”小茉惊愕,瞧见床榻上的被褥十分不平整,桌椅也都是翻箱倒柜。
她连忙伸手赶了赶它,贴心地将东西都收拾好,台灯摆在相应的位置,意外倒下的长背木椅子也扶起。
幸亏镜子随身在她这里,不然说不准就被小狐狸弄碎了。
赵裳若已经决定,尽快把这小家伙放回山里,它一看就不属于这儿。兰非英对于她的一切决定都支持,尽管小茉喜欢这小家伙,如今也受不了它这样顽皮,还得自己跟着后面打扫。
用心将房间整理回刚刚入住的模样,女孩儿叉腰大口呼吸,身上也热了起来,一回头,赵裳若已经放归了一只青鸟。
“姐姐你要给人传讯?”小茉走近,看向窗外,鸟儿飞的迅速,等她看来时早已不见了踪迹。
同一时间,门外有衙役敲门,说是分发饭食。
但凡他们是其他地方来的府衙官差,苏邺方一定会出面摆上一桌请客,但既不是两方官府会晤,自然也不必那样正式和看重。
小茉轻手轻脚上去开门,这样的小事就不必劳烦姐姐和大哥哥啦,让她来就好。
不料门一打开,一抹黄色从女孩儿脚边蹿了出去,那送饭的衙差手上捧了三份饭食,压根就没注意到异样。
隐约有些不耐烦,方才他去敲门,两个房间都没见到人影,原来是都躲在了这儿,“饭已经给你们拿来了,不够吃去前头告诉我。”
话音一落,衙差重重把食物塞到了女孩儿怀里,心道也不知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
却也在这时,一把看不清的银光从他面前闪过——
差一点就直插到他面门!
银光“咻”地落到门外不远处的地面上狠狠扎了进去,一只黄色狐狸停刹住脚步,不敢贸然往前。
衙差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一把类似火剪的长柄刀,前一刻从屋里飞出来只是为了拦下逃跑的狐狸,差一点他都以为那是冲着自己来的!
“告……告辞。”
衙差将要落荒而逃,就闻声女子的嗓音从屋里传来,连面也没露——
“请问,晚饭是在什么时间?”
衙差僵硬着转过身来,毕恭毕敬,“晚膳在酉时左右,呃,可是有什么要叮嘱的?”
赵裳若自然没有什么太多要求,她问这个只是为了方便他们晚上能够及时赶回来用饭。
门外的衙差连连躬身点头告示退下,果然不能狗眼看人低,这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法师!
兰非英长腿迈出门槛,肩头用力带动手臂,将地上那柄呈斜坡角度的铰刀拔出,又掐住趴着两前爪的狐狸后颈皮毛拎了过来,丢进了屋里——
“别跟我们玩这些小把戏。”像是对一只狐狸的告诫。
小茉也是吃惊刚刚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一切都太快了!片刻后,她满眼星光近乎崇拜地看着赵裳若,就那一下,也太干脆利落了!
·
白云鸟鸣,苍木悠悠,以山为界,以水环绕,南孤派正是坐落于青陵山这样宁静优美的地方。
陆陆续续有白衣腰系蓝色绶带弟子负剑背囊山上山下的赶,要么就是了却任务自他处回来,要么就是才接到师长的命令尽快赶往目的地,此刻都像是一粒粒花白的米粒,穿梭在绿林里。
山腰间,青陵山南孤派的大门矗立,修建得伟毅茂然,被常青树木遮挡,依稀可见门内秩序井然。
偏偏有一人躲在三人高的石像后,翘着腿悠闲地躺着,“青陵山可真不错,山势造得这儿冬暖夏凉,是个避暑避寒的好地方!”
哪怕是他那处于平川西脉的昆仑山,温度也不如这儿宜人。
还想多躺会儿,不料逍遥客眼前出现了一张倒映的女子的脸,杏眼扑闪扑闪,瞳仁乌黑,像是刻在了那张杏腮脸上,顿时他吓了一跳,连忙坐起——
“又要干什么?他又发疯啦?!”
逍遥客口中的‘他’指的正是陆睿,小茉的父亲。
前些天逍遥客凭着赵裳若给的信物来到青陵山,将事情一俱道来,果然对方信了,说要将人留下试着医治,南孤派也同意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当晚陆睿便发作,险些危害了一名青陵山女弟子,事情传及门内,头一个不乐意的便是逍遥客眼前这女娃娃。
“你不能让他留下!”小师妹气鼓鼓道:“我这是为了所有师姐们着想,若是他再作乱,害到了我们怎么办?”
说害不害的倒不至于,好歹她们也是修道之人,区区一个凡人还不能够。只是,会影响她们的清白名誉!这传出去不会好听的!
“那你想怎样?”逍遥客无奈拍手,都三天了!她总缠着自己让他把陆睿带离青陵山,可是他又能带去哪儿?不在这青陵山难道带去他昆仑山?
“再说了,这可是你那赵师姐说的,让我把人带到青陵山暂时安置,你这是在质疑她?”
威吓了一下,果然小师妹抑郁不平,“我不是和师姐唱反调,可是……不能因为她害了我们呀!”
谁知道那人吃了蛊会如何?又不是一些有把握的蛊虫……
一人执一词,逍遥客有些心烦,“小娃娃,你对这事看不过可以,可你找我那就不对了吧?”
又不是他死乞白赖把人塞这儿的,她们南孤派的掌门等等诸人不也是同意了?她有异议找她师父去,找她师尊去,左右找他不成。
琉璃见说不过他,气得跺脚,“好!那我找大师兄去,他一定可以帮我禀明掌门的,到时候掌门松口,你也得乖乖把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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