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胜随便找了家理发店进去,她妈的钱是完全足够他烫头的,但他揣着那五百人名币却犹豫。
……李祠安跟自己约好了说要带自己烫头的。
他承认好了,他就是有大少爷脾气,他搞不懂、也看不惯李祠安在家长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乖巧的好孩子更衬得自己像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江胜从来就讨厌所谓的好学生,甚至对于自己冠了学霸一词都深恶痛绝。
他喜欢的,从来也就是李祠安身上的痞气,可能也是来自他作为体育生的阳刚。
正好这时理发师出了来,瞧见了他招呼着问:“帅哥想剪个什么发型?还是烫头发染头发什么的?”
“烫个……”江胜倒是想,但是又还是改口,“不不,我只洗一下就行了。”
理发师于是麻利地带他去洗了个头,后面还帮他简单的修剪了一下,正合适林逸然打完电话回来他也搞定。
林逸然问他:“你不烫头了吗?”
江胜摇着头:“嗯……我想换发型,留长点再说吧。”
支付了50元,母子俩于是结伴而行,两人脑子里都转着心思,但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起中午的话题。
直到森林小区门口,林逸然才想起让江胜给他爸打电话的事情,但是她今天却拿了自己的手机递给儿子说:“差点忘了,你还是给你爸打个电话报平安吧。”
“好。”江胜有点意外,还以为他妈删了他爸的联系方式。
江胜接过,点开拨通,他随口一问:“妈你还会跟爸联系吗?”电话居然瞬间被接通——江魏东把江胜的话尽收耳底,他万年冷静的口吻里竟带了点怒气。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那头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江魏东似乎还在会议室开会,江胜甚至能听到有人讲ppt的嗓音。
儿子心说简直奇迹:江总居然会在工作时听电话。他下意识地看了林逸然一看,发现她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视线。
江魏东率先打破了沉默:“胜利,最近怎么样了?”
……江胜真的很不想承认,但其实他原本叫江胜利。
这土气的名字是他爸取的,是后来初中他缠着他妈替自己改了,为此他爸妈还大吵了一架也没能达成共识。身份证上倒是改成了江胜,但是江魏东一直叫的他江胜利。
“还好,我们在庐镇,我转来了这边的普高。”
“成绩怎么样?”与此同时江总还一心二用,“我说了这个方案不行,你怎么一字没改又拿了上来。”
“我……”江胜说:“成绩还是以前那样。”
林逸然听得无聊,在江胜兜里摸了根烟出来,靠一旁的墙上掏火机点燃,星星的火点映衬得眼里似有晶莹。
“让你妈少抽点烟。”江魏东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噢好好。”江胜有点懵,好奇他爸注意力在哪里。
吓的他妈一个手抖,烟灰掉在了衣领里,似乎又弹到了锁骨上,林逸然忍不住发出嘶地一声,很像不耐烦的嗓音。
江魏东在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江胜都以为他挂了,结果江魏东又找话题说:“你们住哪儿?”
“一个亲戚家里。”江胜觉得他爸从来没这么闲,居然还有时间在这里煲电话粥,至少昨天对单独对自己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儿子无奈地笑了笑:“要不爸你跟我妈单独聊几句?”
林逸然脸色尴尬地对江胜摆手唇语说不要。
结果电话那头的江魏东很识趣,他像是猜到了林逸然的反应似的,说:“不用了,反正你妈多半也不乐意。”
江胜不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夹心饼干。
他想尽快结束了话题,“那爸爸注意身体,我这边挂电话了哦。”
“等下。”江魏东好像拿出了什么文件,电话那边有纸张翻找的声音,“再穷不能穷教育,你怎么能读普高呢,以后怎么考好大学。我给你报了个留学夏令营,待会我把信息直接发到你微信上,它是专门针对的高三阶段的学生,补习一年时间后可以直接对口出国,按你的成绩像什么多伦多大学是没问题的……”
林逸然突然插了话,忿忿道:“江魏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独断专行,你有问过江胜他到底想不想出国吗?”
“我还好吧。”江胜哈哈一笑,掏了自己的手机出来,去点开了他爸发来的消息。
是个很权威的公众号推广:夏令营为期一年,就在a市内的一家机构,而且是全日制封闭管理,每个学生都是单间宿舍,并且能保证雅思过8分,最重要的是该生可以不用参加高考。
看得江胜其实蛮心动的。
但是他却又婉言道:“爸,我考虑考虑再给你回复吧。”
“好,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江魏东居然还没急着挂电话,“你妈的话……找到工作了吗?”
“用不着你操心。”林逸然语气依然冷硬,“你不是很忙吗,以前打个电话十秒都没有就挂了,怎么现在没人在你耳朵边催命了?”
江胜干脆关了免提,他颇为无奈地捂头:“你俩别吵吵,这不是我在打电话嘛……”
“挂了。”林逸然直接抢了手机过来,摁下红点忽略了江魏东的嗓音。
江胜接过他妈递来的手机,发觉林女士带着滔天的烦躁。“我们回去吧。”江胜以为她会说点什么,但是她却什么也没说,夫妻之间的相濡以沫儿子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到过,那些青涩时期的萌动也随着柴米油盐变了味道。
江胜问过她,妈妈你还爱爸爸吗?林女士罕见地沉默了,她显然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人如其名般地逸然,儿子记得她深深吐出一口烟时眼里唏嘘和遗憾:说爱太过,谈爱太浅。
回到家里,桌上饭菜已凉,李富康对他们露出个天真的笑来,搞得林逸然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新闻播报声填满了尴尬,江胜对上了李祠安缄默的视线,他们在彼此下压的嘴角里,感受到了一种名为颜面的固执。
“吃饭。”李祠安摆上了碗筷。
“不是说了嘛,我们吃过了。”江胜从他强势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不快。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们在外面哪能吃饱,快快再来吃点肉圆子,我专门炖的清汤白菜狮子头。”李富康打破冷场,热热闹闹地招呼了起来。
“麻烦李哥了,我们真的不用了。”林逸然笑了笑,很无奈,脱了鞋自顾自地回了房间。
今天是周六,也本该是他经营小食品厂上货的时间,但是李厂长却推了工作,反而刻意从a市赶来庐镇陪伴某对孤儿寡母,眼里的讨好与恳切快溢出来了。
李祠安很看不惯他这副哈巴狗的样子:这是他没见过,也没能享受过的,来自父亲陌生的柔情。
作为儿子,作为国家军职人员的家属,李父对李祠安的严厉是苛刻的,同样亦是职业病的,导致他几乎没能得过来自父亲的溺爱。
棍棒底下出孝子,李祠安从小领教到大。说他田径好,身体素质倍棒,不如说是李父给练的,打出来的。他对这个亲密无间的父亲,有无法言说的胆怯,和刻进骨髓里的畏敬和敌视。
成年后对父亲的谅解多了些。结果前几年好不容易他爸退伍,又捣鼓起了生意和相亲,就连他高考那天下大雨,都忙得没空来送把伞。是真的很忙吗?——李祠安总是觉得,自己像他生命里的意外。
总是打着衣食住行的借口说爱,对他支离破碎的委屈一概视而不见。
“你们不吃就算了。”李祠安饿了很久,自顾自吃了起来。明明他都跟他爸说了,人家母子俩吃过了,他爸还非得自作多情地等下去。
这下好了,热脸又贴人冷屁.股。
尴尬漫上了李富康,那张紧闭的房门又何尝不是他急叩的心门,他泄了气般,也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吃起来。
咔哒一声,江胜也进了房间,不多时里面传来空调的呼呼声。李祠安在他爸的失落中,瞧见了些许心意难放的天真,有些好笑说:“我说啊,这么些日子下来,就算是块冰心也该捂化了。爸,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林姨真的没那意思?”
李富康冷哼一声,带着他当兵的犟气,“万事开头难,人家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就算是我做做慈善怎么了。”
“成,您好人。”李祠安瘪嘴,“我丑话说在前头,您这次的攻略对象是买一送一,不仅得刷满林姨的好感度,还附带上了她那当惯了少爷的儿子。这么些天我也尽力了,江胜那臭脾气我吃不下,谁爱伺候谁伺候去,我退游封号了。”
“你小子……”李富康皱眉。而后又问道:“你们俩闹别扭了?”
“不会,看在您的面子上,我还会对他和颜悦色。”李祠安露出一个善良的微笑。
“……”李富康看出来了他的不痛快,说:“多磨合磨合,人江胜比你小,你做哥哥的多担待点,男人间的矛盾有什么是一顿饭一杯酒不能释然的,别那么小气。”
李祠安呵呵,不说话了。
洗完碗的李祠安,还没来得及打开房门,没锁,倒是听见了江胜同学在唱歌。很好听,柔软又干净的嗓音,是一首他听不懂的英文歌。
“I love the way you look me in the eyes,When you choke up but can't apologize.”
李祠安推开门,“Not angry。唱给谁听,我又没有生气。”
斜阳透过窗,少年的眉眼间跳跃着光,他向下的嘴角没有笑。身后树叶疯长,幽幽绿林,他们透过薄尘对望,鼻尖都充斥着试探和迷茫的味道。
好个灼夏,热得人心慌。李祠安率先收回了视线。江胜取下了耳机,语气显得很淡:“你听过?我随便哼哼,没有唱给谁听。”
李祠安拿起桌上的杯,喝了口水。
“而且,这是首情歌,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唱给你听?”良久,江胜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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