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警察这桩案子对穆扶奚来说并不是难以应付。
他既然有本事当场把两人放走,就有把握再将两人抓回来。
他昨天没跟踪,也没动手脚,是因为他工作了一天状态不佳,又没有足以匹敌的身手,敌众我寡的形势下,贸然跟上去,很容易制敌不成反倒丢掉自己的小命。
在对方身上安装追踪定位器成本高,还容易被对方发现,得不偿失。
他根本就不必执著于抓那两人,一网打尽万事大吉。
国家机关是按时支付员工薪酬的,福利待遇也有保障,而这些假警察也要吃饭,一次性只能搜刮这么点钱,不像打劫盗窃金额巨大,只能依靠增加短期内的作案频率来糊口。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窝端不是问题。
这些假警察相当于一直在他们警方的眼皮子底下作案,不管不意味着不想管,而是日常积压的案件太多,无暇关注,再加上兄弟单位之间互相理解,忍气吞声帮着担待,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现在长官勒令提上日程,便可以直接把辖区派出所的出警记录全收集起来,对照收到的投诉一一排查,一下就能圈定这些假警察经常活动的区域,派便衣民警守株待兔,用不了多久就能收网了。
蒋宇凡和穆扶奚想到一块去了,上午发话,下午他们警方就抓获了一种小喽啰,采取分别提审的方式防止串供。
穆扶奚没想到自己接连做出的贡献会遭到同事的吐槽。
“这个穆扶奚是什么捡漏王吗?怎么什么便宜都能让他占到?当街杀人这种没什么悬念的案子是个人都能破吧?他在审讯室里装什么呢,明摆着是在和荣哥抢功。出去吃个饭而已,天上又掉下这么大个馅饼,蒋队都快把他当成心腹了,搞得我们这些劳心费力兢兢业业破案的人像小丑一样。”
“人家公大毕业,出学校就是当干部培养的,又运气好碰上干部队伍年轻化的政策,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将来说不定还是你我的领导。忍着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当心乱说话把人得罪了,给你提起来干。”
“我这不是人微言轻私底下跟你发发牢骚吗?还真能当着他的面说这话。我就是想不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既然这么有能耐,怎么三年了还窝在我们这种小地方?我现在看着他就头大。”
“你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他上报的假警案有结果了。这个涉案团伙一共三十多人,接下来可有的审了。”
“有生之年也算跟着他吃上大锅饭了……”
穆扶奚就这么在拐角听着他们议论自己。
上学的时候在背后蛐蛐他的也不少,只不过那时候没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没法用利益分红堵别人的嘴。
现在有肉大家一起吃,同事们也都现实得不得了。
等两个人稍微走远,他也去参与审讯了。
分配给他的嫌疑人年纪不大,身份证上只有十九岁,中专文凭,外表瘦得像大街上与贩夫走卒相依为命的卖艺猴,尖嘴猴腮,眼珠骨碌碌地转,但押到审讯室里晾一会也老实了。
“警官,我真不知道自己当的是假警察啊。警服、警徽、警帽,还有警官证,全套能代表身份的物件都是齐的。”
“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能当上警察吗?”
穆扶奚问的这话带着一股高知学霸的优越感。
对方从他的话音里感到了扎心的嘲讽,几乎不用怀疑,就是在奚落自己。可就算如此,也没有底气反驳,反倒心虚地说:“反正天底下多得是幸运儿,凭什么好事就不能正好轮到我头上呢?”
穆扶奚懒得跟他白费口舌,把话题扯了回来:“是谁为你提供这些衣服和证件的,又是谁指使你们上街去维护治安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是怎么加入这个组织的。”
“猴哥”叹了口气:“都怪李学明。我和他本来是在技术学校学汽修的,学完以后去找个修理店打份工,一年到头也吃穿不愁。结果有天他穿着警服来找我,我都愣住了,他却跟我说,他有关系,只要交五千块钱他就能给我弄进去。”
“然后你就信了,不怕他是骗你那五千块钱?”
“猴哥”当即直起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你还真别说,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是在诓我,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太像真的了不说,当天晚上就跟我说他帮我把那五千块钱垫了,把衣服证件给我,让我一起出警去。我当时都听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我家楼下接我了。他路上跟我说——”
“谁不知道中国社会就是人情社会啊,当个警察有什么难的。听人劝,吃饱饭,修车有什么前途?每天钻车底下给那些有钱人换胎补胎,看他们带着小三备胎,还得低三下四求着他们赏饭吃,凭什么?当警察以后谁都得对你恭恭敬敬听你指挥,不听你削他们都行,有意见让他们报警去。”
“猴哥”说到这里不禁两眼放光:“我一听,这个好啊,我上学的时候因为成绩不好,成天被爹妈教育被社会嫌弃,确实有点仇富,这下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了。我当时哪顾得上想那么多,只觉得穿上警服以后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人,连路边的狗都得高看我一眼。当天李学明出警,我还跟着他制止了一起冲突,收了一笔罚款,他当场就把钱跟我一人一半分了,说这也就是跟着他才能捞到油水,被别人看到了算是受贿。”
“猴哥”恳切地说:“就因为这个,我觉得他够义气,对我挺好的,应该不能够诓我。于是我就把自己在修理店干了两个月赚的五千块还给他,跟着他干了。每天在外面惩奸除恶也挺开心的。我确实没想过自己怎么能当上警察,就像李学明说的,在中国哪儿都是有熟人好办事,我还以为自己是托了他的福气。”
这些任人摆布的棋子也不无辜,不是无知就可以粉饰太平的。
穆扶奚大概知道他们这个组织是怎么招人纳新的了。
无非是琢磨透了这些市井小民的心理,用一些正规军都不能享有的特权来当作掉在驴眼前的苹果,引诱他们自发从中牟利,再借此威胁,套牢他们,让他们定期上交勒索百姓得来的赃款。
他们不需要有职业信仰,就是单纯给自己找个班上。
这个班不但能领到足以生存下去的生活费,还能品尝到权力的滋味,何乐而不为?舒适程度让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过验证自己的身份是否合规合法,说不定反倒会害怕发现这份光鲜体面的工作是假的。
这也就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在冒充警察的过程中理直气壮了。
因为他们真以为自己是警察,只不过不是什么恪守原则的好警察,所以在执法时态度蛮横却带着隐秘的“偷感”。
“猴哥”除了交代了领他入门的李学明,还供出了管理他们的所长,也就是这起假警察案的始作俑者。
到时候再向李学明问出警服和警官证的制造厂家,下游的产业也可以精准打击了。
然而审讯进行到这里,“猴哥”都没有提到过天扬戒网瘾中心。
穆扶奚回想起昨晚和那帮混混互通有无的那名假警察的眼神,从中窥见了一丝端倪。
戒网瘾中心会不会是那人背着组织接的私活呢?
穆扶奚问“猴哥”:“天扬戒网瘾中心那边你们常去吗?”
“猴哥”果然不知情,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问:“天扬戒网瘾中心?传说中那个发明了电击疗法的地方?我们去那儿干嘛?我连大门在哪儿都不知道,也就在网上听说过,原来真的存在啊。”
原本穆扶奚昨晚自信放走了烧烤店里的假警察,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整个组织都和天扬戒网瘾中心有关,问谁都是问。
现在看来,只有那一名举止不对劲的假警察涉案。
要是他们抓漏了这名假警察,导致人跑了,唯一和天扬戒网瘾中心连接的线索也就断了。
穆扶奚顾不上跟审讯室里的同事知会,突然冲出了审讯室,挨个房间寻找昨晚那名假警察的下落。
他忽略一众惊疑的目光,争分夺秒,两分钟后,终于在由谢俊荣审问的那间审讯室里找到了目标的踪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再次见面,那名假警察也认出穆扶奚,惊讶地脱口而出:“是你?”
谢俊荣比那名假警察更惊讶。
怎么?穆扶奚和这名嫌犯认识?路子这么野的吗?平时不声不响的,到了审讯室里,谁都跟他熟,这么有犯人缘吗?
穆扶奚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你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当时还觉得你挺识趣的,结果没想到,我是假的,你是真的。”对方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阴戾,“小警察,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进来的吧。”
被嫌犯记住可不是件好事,往往意味着可能会在对方出狱后遭到对方的报复。
穆扶奚却气定神闲地吁了口气,不以为意地挑衅:“是又怎么样?觉得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跟你这个冒牌货不一样,即便我真的狗拿耗子,那也是威风凛凛的警犬,你则是上街就会挨打见不得光的耗子。喏——”
他挑起眉梢指指自己胸口比真金还真的警号,底气十足地说:“我是有国家编制的,而你,只有监狱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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