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城西那处洞口时，平琦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见陈满禾。

心中顿时一惊。

难道他又出事了？

平琦连忙绕过遮掩洞口的巨石，要去寻找陈满禾。

“平琦姐。”

平琦应声看去，陈满禾站在一旁的树上，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握着一把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果子。

红果子一串串，沉甸甸的，看着十分喜人。

“接着。”

陈满禾朗声道，然后将果子抛了下来。

平琦连忙牵起衣袍接住。

陈满禾见平琦都接住了，才踮起脚摸向另一颗将树梢都坠下的大红果子。

那颗果子离树干很远，陈满禾努力去够还是差点。

于是他放开树干，小心翼翼地走上树枝，身子左右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了。

平琦看得心惊胆战，不自觉将手张开，也不知是想接果子还是接陈满禾。

到了树枝中段位置，陈满禾慢慢蹲下来，一手握住靠近树干这边的树枝，一手向那果子伸去。

“摘到了！”陈满禾明媚的笑让平琦看呆了片刻。

他脸上的红纹此刻不仅丝毫不损他的面容，反而令他带了几分纯真到有些妖异的孩子气。

他得意地向平琦扬了扬手中的果子，“这颗是这棵树上长得最好的一个，平琦姐你不来我还不敢去摘呢。”

陈满禾轻轻一抛，平琦立即伸手接住。

却忘记了自己右手还牵着衣袍，衣袍里的果子顿时“骨碌碌”滚落了大半。

平琦愣住了。

不是因为果子掉了，也不是因为陈满禾突然异常的行为。

而是……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这样的画面熟悉到她仿佛经历过千万次了。

平琦再次抬头看向树上的陈满禾。

但记忆中树上的人——

不是他。

陈满禾摇摇晃晃地走回树干，顺着滑下来，蹲下捡滚落一地的果子。

他的头垂着，看不清神色，只听见语气轻快。

“我呆得无聊，见这果子长得好，想着天快亮了，平琦姐回来了定会饿的，就摘了些。平琦姐，你尝尝好不好吃。”

他抬起头，笑得有些腼腆，“以前都是平琦姐摘给我吃，我总算也能抢先一回了。”

平琦将那颗最大最红的果子擦了擦，慢慢送到唇边。

还没咬下去，这果子的香甜就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孔。

牙齿轻轻咬下。

“噗”地一声，丰沛的汁水顿时冒了出来。

果子已经熟透了，香软异常，口齿生香。

陈满禾已将地上的果子都捡起来了，也擦了一个就要往口中送。

平琦张了张嘴，等他将果子塞进嘴里后才道。

“你想说什么？”

陈满禾口中停顿了一下，又慢慢地嚼，直到平琦手中果子的汁水顺着她的手指滴落到手腕时，他才慢吞吞地吐出核，盯着平琦只咬了一口的红果子。

“平琦姐，我就不能只是想给你摘果子吃吗？”

平琦顺着他的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抬手连咬了几口，然后将剩下的一股脑塞进嘴里。

香甜瞬间在她口中炸开。

也将她脑海中的模糊画面炸清晰了些。

似乎是个女子……

“很好吃。”

陈满禾闻言立即笑了。

“但是我没记错的话，昨夜这棵树上并没有果子。”

陈满禾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平琦叹了口气，擦去手中的汁水，走上前从陈满禾手中拿起一个果子。

“小芽回来过？”

陈满禾停顿了一下，“是，她说她感应到你身上的柳枝入城了，我一个人在城外，就来看看。”

“兔妖呢？”

陈满禾摇摇头，“他没来，好像做什么去了。”

平琦听着，将手中果子擦了擦，送进口中。

咯嘣咯嘣地嚼着。

“果树是你让小芽催熟的？”

陈满禾苦笑了下，“平琦姐！”

然后他又丧气地垂下头，“我其实也没想瞒你，但我……”

他踟躇片刻，“昨夜你入城不久后，有很多除妖师追出来了，领头的……”

平琦口中顿时停下来，看向陈满禾，等着他的下文。

“领头的……”陈满禾眼中仍有些迟疑，像是不能确定，又像是不想说。

“是平兰？”

平琦突然道。

陈满禾顿时抬头，眼中充满惊诧，随即又恍然，“果然，平琦姐你已经在城中见过她了。”

不只是城中，第一次相见，她围攻了平琦。

平琦并没提这一茬。

转而问道：“她与我什么关系？”

陈满禾顿了顿，“她是你师妹。”

平琦愣了一下。

只是师妹？

陈满禾又道：“平琦姐，你不太爱与我谈青云观，所以具体什么关系，我不清楚。但是！”

他看向平琦，眼神认真，“她对你很重要，比青云观观主，也就是平琦姐你师父，还要重要。”

“这红果子，是她爱吃的。”

“而她，也是唯一一个你带我见过的人。”

告别陈满禾后，平琦立即向那夜的林子赶去。

脑海中还回荡着陈满禾的话。

“她从城里出来后，就与其他除妖师分开了。我见她用罗盘推算了很久，不像在找熊妖，反而与平琦姐你以前找同门的推算方法一致。”

“我想，她或许在找你。”

“平琦姐，你想告诉她吗？”

“告诉她你还活着。”

她要告诉平兰吗？

天已经大亮。

远远的。

平琦看到一道身影在树下徘徊。

她一手抚着树，一手握着铃铛，仰头望着树梢，不知道在想什么。

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恰好照进她的眸中，透出空茫的淡金色。

连带着她的脸，都被笼罩了一层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平琦深吸一口气，向她走去。

约十来步距离时，平琦停下了。

这个距离，对除妖师和妖来说，不算远。

平兰手中的铃铛已经疯狂震动起来。

显然，有妖来了。

但她的身影却似乎僵硬了，依旧仰着头，仿佛一座雕塑。

“你在找我吗？”

平琦忍不住开口。

平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她的脖子慢慢柔软，垂下头，盯着手中不断震动的铃铛。

半晌——

“你是谁？”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平兰猛地回身，紧紧盯着平琦的帽兜，仿佛要透过漆黑的布料看到下面的那张脸。

“你是谁？！”她逼近半步，再次重复问道。

她手中的铃铛被捏得咔咔作响，指尖泛白，毫无血色。

平琦被平兰眼中的悲怆惊了一下。

平琦犹豫了。

她明明是期待自己能够被除妖师所接纳的。

但平兰的模样却让她难以判断平兰希望得到什么答案。

或许……从她成妖的那一刻，她作为人、作为除妖师的一切亲友、过往就应该被彻底舍弃了吧。

平琦的眼睛暗淡了。

那句“我是平琦”在舌尖翻滚无数遍后，出口的却是——

“我不是平琦。”

平琦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平兰。

若她不能接受她是平琦，自可以选择相信她的话。

但平琦仍抱有一丝期待，所以她给出了一个答非所问的答案。

暗示了另一个答案。

平琦紧紧盯着平兰的脸色，试图找出些让自己安心的细节。

然而平兰的脸色迅速灰暗下来，站不稳地后退半步，身形突然矮了几分。

“呵——”她嗤笑一声，缓缓摇头。

“你若不是平琦……”她喃喃两声，眼神突然狠厉起来，“就不该化形成她！”

尽管已经预想到这个结果了，但平琦的心依旧被狠狠拧了一把。

“我……”

平琦话还没有说完，平兰又猛地上前一步，神情激动地打断她。

“你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彻底一点？！”

平琦懵了一瞬，一时难以反应她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要死？

“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找我？！”

平琦更懵了，甚至在平兰的质问下感到了一丝心虚。

“我……我……不记得了。”

平兰愤怒的神情顿时凝固了，脸上出现龟裂。

“什……什么……叫不记得了？”

平琦眨眨眼睛，终于意识到平兰话中的隐藏含义。

平兰是肯承认她是平琦的。

“就是失忆了。”平琦支吾道。

平兰顿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她上下打量几眼，猛奔过来，一把掀开平琦的帽兜。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平兰眼中迅速涌起热泪。

“平琦师姐，你真的还活着。”

平兰一把搂过她，将她抱了个满怀。

平琦感到自己的肩头被快速濡湿，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是，我还活着。”

明明昨夜才见，见面也并不愉快，但她的拥抱并不令平琦感到别扭。

“好了，”平琦柔声道，“我们还有事要做。”

平兰愣了一下，抬起头来，迷糊道：“什么事？”

平琦也愣了一下，“你不抓熊妖了？那些孩子还没有下落呢。”

平兰迅速起身，擦了一把泪，疑惑道：“那熊妖，不是与你是一……”

平兰觑了眼她的脸色，“……伙的？”

平琦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平兰连忙解释道：“我见那熊妖救你，还以为……我也就没担心孩子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迟疑了下，她问道：“平琦师姐，你是怎么变成妖了？难道你当初发现的是真的，你又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你的命牌还碎了？为什么……”

平兰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直听得平琦头大。

等等！

平琦抬手止住平兰的问题，眼神锐利，“你什么意思？我变成妖与我之前发现了什么有关？”

平兰愣了一下，“我……我也不知道，只是你两年前给我写信，说你发现了一个人妖两族之间的大秘密，好像是什么……人与妖是有关联的……若你死了，让我将这个秘密告诉师父，还说什么你留下的东西都给我……那信我看完后还自燃了。”

平兰眼睛通红。

“你那分明就是留遗言嘛，后来你写的信越来越少，我就下山找你，但是一点都得不到你的消息。”

“一个多月前，你突然来信说让我去落英岭找你。”

“我还没到，师父就来信说你的命牌碎了，让我回山。但我……想找到你……”

所以，她依旧在赶往落英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