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枷中佛(十五)

无双回到了十岁那年的某一日,还在陈府的时候,这时她还不叫无双,叫小莞。她因打扫时打碎了少爷房中的一只花瓶,被罚不准吃晚膳,还要将少爷院中的花草打理一遍。

已近日暮,她又累又饿,只能坐在凉亭边悄悄抹眼泪。她不敢哭太久,没过多久又准备开始干活。

此时陈清用完晚膳,捧着书回院子,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凉亭边,心想这小丫鬟是不是被罚了?于是去拿了些糕点包在油纸里,若无其事地逛到小莞身边。

“喂。”

陈清喊了一声,小莞吓得打了个哆嗦赶忙转身,见到是少爷后连忙行礼。

陈清将油纸递给小莞,“散学的时候买的,没吃完,扔了浪费,给你吧。”

小莞呆呆看了陈清须臾,又愧疚地低下头,“这、这不好……奴婢打碎了少爷的东西,不敢再要少爷的吃食。”

陈清“啧”了一声,直接把糕点塞到小莞手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房中又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碎了就碎了。”

小莞把东西攥在手里不敢抬头,艰难地道了谢后肩膀开始颤抖,陈清吓得忙问怎么了,小莞下一瞬却“哇”地哭了出来。

她哭了好久,后来坐在凉亭中吃糕点时还在抽泣。陈清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既嫌弃又可怜,陪在她身边安慰了许久。

“少爷,你真好,奴婢要在这里做一辈子的活。”

“那怎么行,等你到了年纪也是要成家,去过自己的生活的,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那我不成家不就好了。”小莞眼睛亮堂堂地看着陈清。

“哎呀,不说这个,你还小。”陈清挠了挠头,眼珠一转,提议道:“你是不识字?要不我教你写字吧。”

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陈清闲暇时就会将笔墨纸砚搬到院中教小莞写字,小莞虽学得艰难,但也乐在其中。

陈清指点小莞时,她会一脸崇拜地看着陈清,“少爷写得真好,少爷会是别人口中的‘状元郎’吗?”

陈清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咳一声骄矜地道:“状元郎不一定,待我学成,考个进士十拿九稳吧。”

在这段美好的光阴里,小莞只要被罚,再也不用怕饿肚子,还学会了写好多的字。写得最好的,当数少爷的名字。

后来陈家家道中落,小莞进了扬州一家戏园学唱戏,师父给她取名无双——举世无双的无双。

无双再次见到陈清时他清瘦了不少,人也变得更加稳重,一夜之间,少年的稚气和飞扬的神采被消磨殆尽。

无双看得万分难过,问他:“日后想做什么?”

“继续读书,重振家族。”

无双再度睁眼时,眼眶是热的,泪痕下的皮肤却是冷冰冰的。她长长一叹,抬手抹掉了眼泪。

“醒了?”没在黑暗中的人突然出声。

无双吓了一跳,循声望去,眼前却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的人重新点燃了灯,暖黄的灯光由小变大,在赵灼玉侧脸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辉。

她偏过头微微一笑,却难掩苦涩。

无双在赵灼玉的眼神中窥见复杂的情绪,最浓重的像是……怜惜?

是在可怜她的处境吗?

无双有些恍惚,赵大人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也会心疼卑鄙的、泥土里的人吗?

“你做梦的时候哭了。”赵灼玉道。

无双坐了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赵灼玉又道:“你梦里喊了陈清,还喊了十郎。”

无双一愣,抬眼怔怔地看了赵灼玉片刻,随即无言垂眸,如在思忖。

赵灼玉捏着一根草在地上划着,“十郎,石朗……你白日嘴里一直念叨着石朗,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除此之外,赵灼玉想不出别的原因。

赵灼玉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个“逸”字,继续问:“你认识林逸吗?”

“不认识。”无双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他是林渊的兄长。”

赵灼玉心想也对,林逸那样清贵的人,怎么会以真面目出现在醉梨园。

“无双姑娘,实不相瞒,我现在怀疑杀害陈清的真凶是石朗,亦是你口中的十郎。我先前只告诉你石朗出现在青云客栈,却没告诉你他身上有跟林渊一样的特征——身型相似,嘴角还有颗痣。可是无双姑娘,陈清死那天傍晚,林渊多半不在场。”

无双听懂了赵灼玉的弦外之音。

身型相似,如此想来,十郎和林渊身型确实很像。

其实无双在听到“石朗”这名字时就已经猜到个大概了,正因如此才急火攻心。

她在睡梦也中见到了十郎,问他为何要骗她,可他却不答。

她醒来之前,还觉得一切都是梦一场。十郎没有利用她,陈清也没有死。知己还在,心中惦念之人也在。

“赵大人,你来之前我想过很多,我如今庆幸的是当时没把林渊也拉下楼,否则我就算离开了大牢也凶多吉少。”无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却是话锋一转:“你说一个和你做了几年知己的人,为何会骗你?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我从未真正看清过那人的真面目?”

“无双姑娘,我知道你是被利用的,这不怪你,你不要苛责自己。”赵灼玉坚定道,“若你愿意,我想听听你和十郎的故事。”

无双默然片刻,再度与赵灼玉对视时眼角坠着水光,“我明明连累了大人,为何大人对我还是这般有耐心?大人……不应该厌恶我吗?”

“怎么会厌恶呢?”赵灼玉轻笑着摇摇头,给了无双一百二十分的真心,“至于其他,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而已。”

尽管赵灼玉最终的目的是查案,但这个回答以及她对无双的温言良语,还有昏迷时的守候,足够让无双铭感五内。

毕竟君子之德,贵乎践行。赵灼玉心里怎么想,无双不在乎了。

“我随师父来到燕京没过几年师父就过世了,醉梨园也换了主人,物是人非,我再没了依靠。那之后,我生了一场病,无法正常唱曲,醉梨园如今的老板不愿花钱给我治病,就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夜登台唱曲,若还是没人肯给你花钱,我就把你卖到青楼,届时是清是红,全看你造化’。”

无双嘲讽一笑,继续道:“他哪是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分明是决定好把我卖了。果不其然,我登台那夜,曲唱得一塌糊涂。我本以为我的好运就要到头了,可一位公子却当着众人的面赏了我五十两银子,还说日后会常来听我唱曲。”

“这位公子就是十郎?”赵灼玉问。

无双点点头,“不错,后来他不时会来找我,还为我请了大夫治病。我们一半的时辰唱曲,一半是时辰谈天说地。渐渐的,都视彼此为知己,一晃就是三年。”

二人好像是沧海中的两叶孤舟相互牵引,历经风雨终于靠了岸。

只是无双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十郎,觉得她无论做什么,他都会站在她这边。殊不知这曾经可能为真的誓言,经年后却将无双诱入深渊,险些铸下大错。

“可是,十郎为何要害陈清呢,他们并没有往来。”无双想不明白这一点,难道他们之间还有她未曾触及到的秘密?

赵灼玉凝思片刻,踟蹰一番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待十郎是知己,可他待你仅仅是知己吗?”

“难道不是吗……他亲口说的只有我懂他。还说我于他,可谓有知遇之恩。”

其实无双也曾想过十郎对她是否存在男女之情,但二人从无半逾矩,就连言语都不曾轻佻。唯一一次破格,就赵灼玉和李逢舟来过后短暂地依偎在他怀中索取力量。

此刻被赵灼玉一问,无双再次迟疑了。

赵灼玉微不可闻地一叹,凝望着无双郑重地问:“无双姑娘,你是否愿意出面作证?”

得到无双肯定的答复后,赵灼玉长长舒了口气。可心刚落下一些,却又想到了柳明笙。

他为何没能按时赴约?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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