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灼玉被按进柜子里后半晌都摸不着头脑,她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躲?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躲起来就不能出去了。
赵灼玉蜷缩在黑暗中,听见外头响起一道略带愠怒的声音:“多大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若不是你的上官告诉我你办案时晕了过去,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
李逢舟朝李启深深一揖,平声平调道:“孩儿不肖,惹父亲挂怀。”
“你不肖也不是一两日了。”李逢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看得李启怒火中烧,冷哼道:“狂妄自大、刚愎自负,你上疏之前可曾想过还有一个在朝中如履薄冰的爹?若不是我帮你打点,言官的口水能把你淹死。你以为搬了住处就能与李家割席,到头来还不是得靠着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李逢舟静静看着父亲,有种“他果然不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释然,微不可闻地一叹,没有回答。
“为何不说话?”李启眉头紧锁。
“父亲说的千真万确,我无话可说。”
李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怒火燃得更旺,拂袖坐到桌边,看见桌上有一团揉捏过的纸,伸手就要拿来看,却被李逢舟一把夺过,在手里捏得更铁。
“你这是作甚?”李启一拍桌面,“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什么。”
李启也懒得过问,稍稍平复情绪后道:“听说贾似仁死了?”
“父亲真是消息灵通。”
李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凝片刻后道:“可有发现什么?”
莫名其妙的问题在李逢舟看来是父亲的图穷匕见,他当即觉得贾似仁来历不简单,但面装得懵懂:“八成是他杀,其余暂且不知。父亲问这作甚?”
“没什么。那你就好好办,别到了京兆府还给我丢脸。”李启摆了摆手,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你跟那赵家小姐如何了?”
莫名其妙。
赵灼玉心下暗骂,也不知这李大人哪根筋搭错了,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紧接着听李逢舟淡淡道:“她讨厌我还来不及,父亲还是别趁人之危,赵大人不在就打起她女儿的主意。柳祭酒不傻,圣人更不傻,若光凭谁的三言两语就能让圣上赐婚,世家大族不得全都绑在一起了。圣上如今不表态,不就是一种态度。父亲千伶百俐,难道看不明白?”
忤逆又透着嘲讽的话触了李启的逆鳞,他当即起身给了李逢舟一个耳光,怒道:“逆子,你是在嘲讽你老子蒙昧无知?要不是为给你铺路,我乐得清闲。”
躲在柜子里的赵灼玉惊得捂住了嘴,暗道原来李家的父慈子孝都装模作样。
“为了我?”李逢舟按了按嘴角,讥讽一笑:“把我当作棋子,当作工具,从未不问我的意愿,到头来说为了我?父亲的深明大义,恕孩儿看不懂。”
“你!”李启把袖一甩,忍着怒火静静盯李逢舟,倏然冷笑一声:“我的儿啊,你想替你老师报仇,想忤逆我,就不该用这种窝囊的方式。你以为你的消极反抗得了谁,到头来不过是消磨了时光,一无所获。”
“那父亲可真是看走眼了。”李逢舟学父亲冷笑,“我不想给谁报仇,更没什么好反抗的,懒惰才是我的天性,从前的勤奋才是装出来忽悠您的。”
要比谁会戳人心窝,尽管放马过来。
李启看着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说话随时夹枪带棒,抬手指着他,半晌才蹦出个“你”字。
李逢舟露出右半张脸,“父亲撒完气没,没有可以继续,我挨得住。若撒完了,那就慢走不送。”
赵灼玉躲在柜中又听“咣当”一声,想来是李启气不过砸了砚台。
外头寂静半晌,想来人已经走了。但赵灼玉却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她听见了父子二人争执,又听见李逢舟被打,他还算个好面的人,出去了该说什么缓和窘态?
正纠结,柜门就被拉开了。
还未被天际收尽的光线罩在李逢舟背后,以致于赵灼玉看不清他的脸色。
“你打算住里面?”
赵灼玉迅速离柜,整理衣服时发现李逢舟衣摆上沾了墨,别扭地安慰道:“父子哪有隔夜仇,想当年我爹用鸡毛掸子抽我抽得特别狠,我愣是大半月没理他,后来还是和好了。”
赵灼玉观察着李逢舟的面色,他原本就比一般的男子白净,眼下左脸还留着清晰可见的指痕,双眼微微发红,不知是难过还是生气。
这少见的脆弱,倒让人心生怜惜。
“我听闻赵大人脾气好得很,你干了什么让他大动肝火?”
一说话就不可怜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赵灼玉翻李逢舟一眼,“算你有几分良心,在你爹面前说我讨厌你。明日记得按时到衙门,案子还要接着办。”
紫色的身影轻快地飘走后,李逢舟颓然地靠着桌沿,瞥见方才撂在桌上的纸团,便伸手勾来再次捋平了看。
字迹潦草,毫无章法,倒像是孩童写的字一般。
李逢舟不由心想:字写成这模样,那字字珠玑的小报真是出自她手?想来是唐小姐所作。可小报遣词尖锐,倒与唐小姐颇有反差。
许是因腹诽旁人,李逢舟顿感脸上一阵火辣,像是又被人打了一下。他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想碰又不敢碰。
次日到了贾宅,赵灼玉见李逢舟脸上红痕犹在,悄无声息地将一个瓷瓶递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般道:“我以前被打就是用这个,抹在皮肤上清凉消肿,还能褪红。”
李逢舟不可置信地接过,赵灼玉坦诚道:“我是有点看不惯你,但你毕竟在府尹大人面前说过我的好话,就当是礼尚往来。”
言讫不待李逢舟道谢,风一般地去院中各处查找线索了。
半个时辰后,赵灼玉在东北角的墙脚处发现了一块干涸的血迹。喊来薛管事一问,才知墙外就是巷子。
赵灼玉心道难道凶手杀了人,又翻墙而出,或是躲至其他地方?
她又在旁边翻找起来,却没有看到其他线索。
李逢舟闻讯赶来时,赵灼玉正蹲在墙角细细观察那血迹。
“有发现?”
赵灼玉点了点血迹边缘,道:“这痕迹若是粘在衣服上翻墙时留下的,为何只留在低处,其他地方一点儿也无?而且这痕迹偏厚,倒像是用力蹭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人故意留下?”李逢舟站在三步外问。
“不失为一种可能。”赵灼玉盯着那块只比地面高些许的血痕,实在想不出是怎么只留下一块的。
李逢舟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这是方才京兆府的人送来的名单,既有前日来贾宅参加过宴会的人,又有和贾似仁来往密切之人。”
赵灼玉走到李逢舟跟前,见他指尖轻点几个人名,“朱笔勾出来的是昨日赴宴的人,其余的就是另一类。”
赵灼玉盯着纸,暗道京兆府这回倒是迅速。
李逢舟回答她心中所想似地道:“自然只是表面上与贾似仁来往密切之人。”
赵灼玉“哦”了一声,可从这名单上又能看出什么?
她找到薛管事,问:“赴宴之人离开时有哪些还清醒着?”
薛管事回答:“大多都喝醉了,偏要选一个的话,孔大人家的公子尚算清醒。”
“孔大人?”赵灼玉立刻在名单中搜寻姓孔的人。
李逢舟率先道:“吏部主事孔佺的儿子孔鸿朗。他怎会与贾老爷有牵连?”
薛管事解释道:“孔大人与老爷关系不错,本答应要来,但临了有事,便让孔公子前来问候。他本不想多留,但老爷哪肯让客人走,孔公子不愿让老爷的美意落空,就陪着喝了几杯酒。”
“贾老爷真是善与人交。”李逢舟目光微错,笑不达眼底。
眼看在院中暂时搜寻不到有用证物,赵灼玉便提议分头行动,她在贾宅寻找线索,李逢舟走访邻里。
赵灼玉由薛管事引着,不徐不疾地走在曲折的回廊下。
“薛管事,你家老爷可有什么仇家?”赵灼玉忽然问。
薛管事在赵灼玉身侧道:“老爷向来与人为善,自然没有仇家,但要说眼红老爷的人,那就多得数不清了。”
赵灼玉往身侧瞥了一眼,顺道放慢脚步,“哪些人眼红你家老爷,能否列举一二?”
薛管事顿在原地,双手变得无处安放,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赵灼玉见状暗道有鬼,安抚道:“薛管事别怕,我是官府的人,你有话尽管直说,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揪出凶手,还你家老爷一个公道。”
薛管事依旧踌躇,赵灼玉劝道:“薛管事,再微小的线索都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就算不是,我也能保证你的安全,还望薛管事能言无不尽,帮我一把,也是帮你家老爷一把。”
薛管事手攥成拳,挣扎半晌后抬头看赵灼玉,下定决心般道:“就是方才我提起的孔大人,原先老爷想为侄子买个官,就问孔大人可有门路。孔大人暗示老爷要给钱,可钱和珍宝都送去了,他还是没给个明确的说法,总说‘还差一点’,不就是说钱不够嘛,实在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老爷这回摆宴,也是想借着其他人的面再催催孔大人,谁曾想被他耍了。他那儿子也嘴上不饶人的,席间老爷说他得了一个上好的青瓷花瓶,孔公子便说‘泥巴烧成的东西有什么稀奇’,几次三番下老爷的面子,根本就是孔大人派来寻衅的。”
原来方才夸赞孔鸿朗只是客套话。
赵灼玉若有所思,喃喃道:“孔大人收那么多钱干什么,也不怕被弹劾受贿?”
“掉钱眼里的赌徒。”薛管事咬牙切齿,“大人有所不知,孔大人和他儿子都有在赌钱呢。”
赵灼玉抚了抚下巴,沉凝间猛然想起贾似仁书房中掉落的银匣,心道:难不成里面除了银子还有更值钱的东西值得窃贼不惜害命谋取?
既有了猜想,那便顺着查一番。
“赌钱……”赵灼玉略一沉凝,“薛管事再同我讲讲孔鸿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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