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暗香辞(十五)

赵灼玉回到衙门后才得知,原是余朋义在上官面前表示向微之及其女行迹蹊跷,又说:“谁知道那花圃里藏的到底是什么,万一是和郑夫人一样的血衣怎么办?”

这么说还不够,又言辞凿凿说赵灼玉作为京兆府的人,却和有嫌之人牵扯甚深,平日点卯从来不迟,如今却常常告假,实在蹊跷。

庄良涵懒得理会,可李逢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提议道:“赵推官昨日确实奇怪,或许是病得厉害?要不下官和余知事带上一两人去探望探望吧。”

上官知道李、余二人各有算盘,看在李逢舟的面子上还是同意了。

要是能把赵灼玉叫回来,办起案来也快些。

赵灼玉听说之后,改变了回值房整理衣物的打算,转而拉着余朋义在去庄良涵面前哭。

衙门里的人也是头一回见赵推官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切切,宛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差点被余朋义搜身,还打了起来,为救人从半山腰滚了下去,又扭了脚踝,白净的脸上也多了几道细小的红痕,可不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余朋义本意确实是想教训赵灼玉,但没想把她害得那么惨。听她哭诉,自己还真像个小心眼的混账,一时哑口无言。

府尹梁宣被这么一闹,罚了余朋义和李逢舟各一个月的俸,又责备了庄良涵几句,这才算完。

余朋义心有余悸,追着赵灼玉到值房,连连作揖道歉。

赵灼玉擦着脸,头也不抬,只听余朋义道:“赵推官,我真没想到你和李大人会摔下山。人命关天,我不敢拿这事玩笑啊。”

赵灼玉冷哼道:“你既知道人命关天,仅凭揣测就说我徇私枉法,你安的又是什么心?想害死我的心?”

余朋义被诛心,哪敢承认,只道:“我没想害死你。”

“那也是想害我。”赵灼玉将帕子一摔,冷冷道:“你继续找证据,如果我当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就吊死在外头。”

余朋义心下叫苦不迭,他原以为李逢舟能跟他一起去找人,其实是想看赵灼玉吃瘪,这才在山上大放厥词。可细细想来,他从来没说过赵灼玉的不是。

眼下李逢舟被送回家去,训都由余朋义挨了,同僚们方才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鄙夷。更重要的是,他的名声在上官那里会一落千丈。

马失前蹄,又落下风,余朋义此刻除了讨饶别无他法。直到陶岳来苦口婆心劝说半晌,赵灼玉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待到值房中只剩赵灼玉一人,她才勾起唇来,心想:这么一闹,多半不会再有人怀疑我,还顺便教训了余朋义,挺好。只是……

她敛了笑意,又想:李逢舟为何要提议去寻我?难不成对我有所怀疑?

赵灼玉生怕李逢舟再次寻上山去,借口回家更衣离开了京兆府,往他家那头赶去。

敲开李逢舟的家门,入目的是张叔和气的面容,他见赵灼玉衣上带泥,惊道:“赵姑娘怎么来了?您救了少爷,想必也受伤了,怎么不在家中休养?”

“我找李逢舟,张叔你快带我去见他。”赵灼玉焦急道。

张叔不曾想赵灼玉竟如此关心自家少爷,眼中闪过异样,“少爷他……”

赵灼玉急道:“他怎么了?”

别是出去了。

话都不让人说完,如此心急,定然有异。

张叔想入非非,笑着解释道:“少爷刚醒就去老爷那儿了,姑娘进去等吧。”

赵灼玉松了口气,摆摆手道:“他无碍便好,我还要回衙门,不叨扰了。对了张叔,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还不好意思了。

张叔会意点头,笑道:“姑娘放心。”

赵灼玉告辞后往柳府那头走,总觉得张叔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好像有一丝…暧昧?

*

赵灼玉叮嘱完柳明笙帮忙盯着李逢舟后就回家去了,沐浴时才后之后觉脚腕肿痛,生怕影响以后跑跳,赶紧请来大夫诊断上药,好在不算严重。

柳盼闻讯赶来,送走大夫后回到赵灼玉身边,在她脑袋上狠狠一戳,埋怨道:“我说派人跟你去,你非不听,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爹过几日回来又要说我没照顾好你。”

赵灼玉两眼一亮,就差从榻上跳起来,“爹要回来了?”

赵灼玉的父亲巡抚凤阳,一去就是两年之久,如今得知父亲要回来,喜不自胜。

“你啊。”柳盼又轻点一下赵灼玉眉心,“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赵灼玉比了个鬼脸,又抱住柳盼的腰,道:“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点伤不算什么,你别担心。”

柳盼脸一垮,哼道:“你这是运气好,倘若是悬崖峭壁,你也要救不成?我不用你当什么济世英豪,你给我好好活着就是了。”

“是是是,遵命。”

赵灼玉嘴上答应母亲好好养伤,可柳盼前脚刚走,赵灼玉后脚就溜去京兆府,忙不迭地去大牢看向微之。

此时向微之端坐在草堆上,见赵灼玉来,只是静静与之对望。

牢中昏暗,二人的目光却能穿过阴冷的空气,看懂彼此的心绪。

向微之喉头一堵,深深吸了口气,移开落在赵灼玉身上的目光,悠悠唱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与君绝……”

悠扬的歌声在牢房中回荡,赵灼玉试图听出这唱情的曲子中蕴含着何种弦外音。

半晌,她略微哽咽道:“好一个‘深情’的女子。”

向微之但笑不语。

这曲是不仅唱给赵灼玉,还唱给郑兰和女儿。

赵灼玉转身离去,经过郑兰的牢房时,也听她哼着方才向微之唱的曲。

赵灼玉的心变得更重了,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大牢的,重见天光时有种终于可以浮出水面呼吸的感觉。

她立刻回了值房,路过李逢舟值房时竟看见里头坐着人,当即把身一扭探头望去。

“李逢舟?”赵灼玉恰好跟坐在书案边的人目光相接,“你怎么来了?”

李逢舟奇道:“我不能来?”

赵灼玉心道李逢舟席不暇暖,多半没功夫怀疑她,稍稍放下心来,走进值房装模作样道:“受了伤就在家休养几日,太过辛劳落下病根,惜才的庄大人可是会心疼的。”

李逢舟听出了赵灼玉的弦外音,斜她一眼道:“阴阳怪气的,我若想害你,何必自己也跟着去沾一身腥。”

赵灼玉故作不信,“那你拱火是为了什么?”

“自己猜去。”

赵灼玉轻哼一声,“总不能是故意引余朋义上套,洗去我的嫌疑,顺道败坏他的名声吧?他的推测本就牵强,换谁都不会信的。”

李逢舟随手翻着书,并不抬眼,“打架你总能打得过他吧?”

赵灼玉思绪一转,不敢相信李逢舟竟起了替她出气的心思,试探道:“你能这么好心?恐怕是打了别的如意算盘。”

李逢舟气笑,反问道:“你不也好心救我了,难不成还有别的心思?”

赵灼玉坦然道:“我那是本能,换作别人我也会救。”

换作别人也会救?

李逢舟莫名地试探,又莫名地觉得被泼了冷水。他把书轻轻一摔,气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更气自己萌生了离奇的心思。

可是赵灼玉不救人,那就不是赵灼玉了,他气什么劲?

赵灼玉也觉得李逢舟莫名其妙,思及有事请教,话锋一转道:“这样吧,为报救命之恩,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不救我也死不了。”李逢舟脱口而出,见赵灼玉面色一僵,恐惹她不快,改口道:“何事?”

“我看向姨娘和贾二小姐身子单薄,倘若有人想用极刑,你多加劝阻。”

毕竟李逢舟的面子,不,应该说李逢舟他爹的面子比较好使。

赵灼玉交代完不要伤到那些可怜的女人,又替自己和向微之辩解几句,只道昨日自己确实没发现什么,看贾含凝神色落寞,那小狗又可怜,这才带贾含凝出去走走,顺道给有福看病。

言尽于此,赵灼玉告辞离开,一只脚才跨过门槛,李逢舟又喊住了她。

她回头问:“还有何事?”

李逢舟张了张嘴又微微一叹,摆摆手道:“没事了。”

换作往日,赵灼玉两眼一翻也就走了,但如今她心中藏事,十分警觉,不动声色地离开后时时盯着李逢舟值房,风吹草动要尽收眼底才能安心。

散值之前,有人来寻李逢舟,说梁、庄两位大人有请。

赵灼玉偷听墙角,心有戚戚,既没有在来传话的人那里问出什么,又不好跟着李逢舟去,只能在值房中一面踱步一面胡思乱想。

一炷香的功夫后李逢舟回来了,他找到赵灼玉,面色沉沉道:“庄大人要你去审向微之,要你用刑。”

“我?”赵灼玉难以置信道,“为何是我?”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与君绝。”——乐府民歌《上邪》。

原本描绘的是爱情,文中表誓言的庄重和决绝。后续会解释向微之为什么会唱这首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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