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叶屺

时间一恍便到了秋季,临近中秋,舒月的祖母徐氏返了京,与她同行的,还有其娘家一位侄女的儿子,舒月依律该喊表哥的,名唤叶屺。

叶屺去年中举,却因伤误了当年的春闱,预备明年应考的,徐氏怜他一人入京无人照拂,故封了一封信给自己的丞相儿子,带了叶屺来,让他能安下心好生精进,最好来年春闱能一举夺K。

孟廷璋向来是个惜才之人,又甚为孝顺,叶屺又是母亲娘家的小辈,不仅为人谦逊恭谨,文章策论也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于是听到他来借住,自然就没有拒绝。

倒是杜氏略有微辞,叶屺再好,也是个未婚的儿郎,云儿如今已婚有妊,然阿皎才初初定下了婚事,少安又常年不在京中,叶屺住进来,知晓缘由的自会说相府惜才体谅小辈,就怕遇上那起子不知事又爱嚼舌根的人,又白白将女儿拉入舆论的漩涡中去。

念及此,杜氏望望娇花似的小女儿,叮嘱她一会儿在府门迎侯祖母时,不必穿得太过华丽惹眼。

一旁的若云和妹妹对望一眼,皆不由地微微一笑,舒月扶了姐姐在绣凳上坐好,又到杜氏身后亲昵地搂了她的肩,撒娇道

“是,女儿得令”

杜氏听着舒月故意拐了弯的音调,知晓女儿是在安抚自己,伸手拂了拂她的脸,嗔骂着道

“定亲了还没个正形儿,娘这是在同你说正经事呢。”

没等舒月答言,若云倒是先一步接了茬道

“娘,阿皎长得好,打扮再素净也是人群里一眼便能看到的那个,况那叶家表弟是个举人出身,那么有才华的人必定也会是个君子,君子知礼,不说阿皎现下已与少安定下了亲事,便是阿皎未曾定亲,身为君子,表弟也不会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的。”

杜氏帮舒月把垂下的一绺头发往耳朵后面拨了拨,无奈地道

“但愿如此吧。”

不多时,杜氏身边的二等丫鬟丹栀急急地来倚兰轩禀报徐氏快到了。

她吵吵嚷嚷的,舒月的奶娘胡氏先一步皱了皱眉头拦了上去。

“到底是夫人善心才得提拔上来的蠢丫头,没见夫人正同姑娘们一处说话呢,谁要你巴巴地凑过来……”

丹栀望着她的样子,唯唯喏喏地低头,胡嬷嬷是府中伺候久了的老人,又亲自哺/养了二姑娘,府中姑娘们俱都是待下宽和又好说话的人,胡氏便愈发有些张狂,平日里其他人也教她要躲着胡氏走的,哪知今个儿竟让她撞上了。

胡氏问丹栀,是出了什么事。

丹栀便乖乖巧巧地答,门房那边来报说老夫人和表少爷已入了京城,马上就进府了。

胡氏哼了一声,回头便换上了一脸喜气,面上笑容多到圆胖的脸上差点挂不住,脚步匆匆,她直接跨进了内室。

“夫人,老夫人和表少爷快到了,奴婢特来告知夫人和姑娘。”

杜氏早便闻听胡嬷嬷那大嗓门,刚刚又听见她不知分寸在丹栀面前颇为摆谱,再加上舒月上次淋雨卧病,哪怕此事是舒月主导,胡氏仍有失职之嫌。

胡氏是被人越发惯出脾气来了!

杜氏冷下脸来。

“嬷嬷先出去吧,我与娘亲姐姐马上就出去了。”眼见杜氏面有不悦,同姐姐若云对视一眼,先行开口打圆场,央着胡氏道:“祖母素来重规矩,总不好叫她多等。”扯着杜氏的手向外走。

“哎哎”不仅未能讨得杜氏母女的好,反惹了夫人不喜,胡嬷嬷的老脸登时有些挂不住,再跨出门槛时险些跌了跤,惊魂未定地一回头,却发现了身后偷笑的丹栀。

因而望见徐氏老夫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簇拥下缓缓走来,胡氏泪眼婆娑,先一步叫起委屈来。

“老夫人,奴婢日盼夜盼,可把您盼回来了。”

她本就是徐氏给孟廷璋指的通房,奈何孟廷璋不喜她未曾近身,娶了杜氏后夫妻恩/爱/,如/胶/似漆,胡氏姨娘梦碎却又舍不下相府给的好生计,嫁人后多番筹措才转了回府,恰逢杜氏产育又不知胡氏前事,便应了婆母的话,把阿皎交由她照顾。

阿皎自幼貌美性子柔,对胡氏颇为信任,胡氏便也一直颇为真心地待阿皎,对杜氏也无谮越,只是今日杜氏没来由地在舒月姐妹面前给了她没/脸,她实在是恼火。

见徐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而关心上了孟若云的胎,胡氏眼珠一转,先去向徐氏身旁的表少爷行礼。

叶屺微微颔首,眼在触到一袭天青色软烟罗裙的舒月时,微微一愣,没有回神。

他满心仅剩下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月觉察了他的视线,便退后微微欠步,略略施了一礼,叶屺脸热心慌,便也飞快转过了视线。

退回舒月身后的胡氏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垂下眼藏住心思。

晚间府里照旧安排了一场接风宴,席间孟廷璋不由得考校了叶屺几句,叶屺答得从容,孟廷璋便愈发兴致高昂,一时间宾主尽欢,欢声笑语不断。

一顿饭吃下来,孟廷璋已唤起了叶屺的字,子淳。

叶屺被安排在了孟廷璋书斋后面的临风阁,环境清幽,若叶屺有任何学问上的问题需要请教孟廷璋,也很是方便。

孟廷璋许久没有遇上如叶屺这般天分甚高的年轻人,兴致高又喝了不少酒,待到回房去,竟是失了睡意。

杜氏因着白日里胡嬷嬷的事,心下也有些不得劲,于是今夜,夫妇两个一起失眠。

杜氏叫人到小厨房去取碗醒酒汤来,一面又嗔丈夫道

“左不过是个略有天分的年轻人罢了,官场上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偏今日就如此高兴。”

丫鬟很快便把汤送来了

孟廷璋歪在床头就着妻子的手饮汤,不由嘿嘿笑

“雪茹,不瞒你说,我悔啊!”

“若子淳早一些入京,早一些入府,阿皎也不一定要被陆少安那小子拐了去。”

叶屺家中行商,性情温和,敏且好学,不同于陆灼的锋芒外露一团冰雪,叶屺如春日里的晚风,令人心旷神怡。

杜氏内心默默为陆灼这个准女婿流下同情泪,有韩昭在前,孟廷璋实在是不愿再得这么一个从武的女婿。

“少安有什么不好,性情坚毅又护短,且也不是不通文墨之人,韩昭说了,少安为军营里的目不识丁的兵士寻了书册来读,闲暇时也会教授他们一些内容。”

孟廷璋不以为意,陆灼十岁上失了父母亲,十三岁便奔赴了边关,即使他陆少安不是个实际意义上的兵蛮子,才学上又安能比肩子淳?

杜氏好气又好笑,索性在自家屋里,便丢开手由着丈夫自说自话。

翌日早膳,舒月因着赖床,便没能同父母一处用膳,想起自姐姐怀孕,汀花阁的小厨房便时时刻刻备着各/色/粥汤吃食,舒月索性带了雪绵去汀花馆找若云蹭饭。

谁知刚过了抄手游廊,便看到了叶屺。

“表妹。”叶屺凝眸望向眼前的美人。

今日身着鹅黄色小衫,葱绿兰草纹蝉翼纱裙的舒月,比之昨日素淡清冷,更多了些活泼俏皮。

想起娘亲的叮嘱,舒月本能地又退后了几步。

“日头渐渐高了,叶……公子难道不需要温书的吗?况这内院……”舒月咬了咬牙“外男不得入内。”

几句话便把叶屺一颗火热的心浇凉了透。

亏他还找了胡嬷嬷帮忙,探听了些舒月的喜好。

她定了亲又如何?孟相如此喜爱自己,陆少安又常年不在京中,若他此次真的在春闱中得了魁首,如何不能与之相较?

若来日舒月能够将此心系于他叶屺一个人身上,陆少安又能如何?

叶屺相信,天意如此,但事在人为。

进了汀花馆,恰巧丫鬟们奉了食盒进来。

舒月一连吞了三只虾仁馅的灌汤水晶小饺,一碗淋了胡椒油的牛肉面,俱是汤浓味鲜,舒月食指大动,好半天方才停下筷子。

若云怕她积了食,便叫自己屋里新提上来的大丫鬟梅青倒些消食开胃的山楂乌梅汤来。

舒月一面饮汤,一面就同姐姐若云说起来,自己在游廊上撞见叶屺的事。

说来没什么缘由,但她就是觉得,叶屺想做的,不只是讨好她而已

“姑娘还同叶少爷说”,“外男不得入内院。”雪绵适时补充,怕若云错过细节。

孟若云哦了一声,尾音拉得颇长,连眼睛也亮起来。

舒月被自家姐姐盯着,脸上烧起红云。

方才她同叶屺说的这话听着无甚不妥,但对上若云雪绵揶揄的眼神,舒月才惊觉,陆灼初次到相府,便已入了内院。

只是订亲又不是成亲,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情绪,舒月没来由地很是着恼,陆少安都没有表现的太过在乎她,她凭什么想起他就这般心绪难平!

这委实太过不合理!

恰巧阿宝叼着陆灼做给它的藤球来找她撒娇,蓦地又想到陆穗给她的,未曾收下的那柄玉插梳,舒月莫名心堵,拾起藤球便掷得老远。

阿宝兴奋地欢叫着,径直往门外扑出去,舒月却颓然无言,似打蔫了的花一般,没了米青神。

似是老天也觉察到了舒月对陆灼的不满,陆灼一下午没来由地打了好多个喷嚏,布防守阵的时候都未能幸免。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出自《陈风·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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