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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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濯，你怎么样？”姜迟面色苍白着跑向谢濯，谢濯背对着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摆了摆。

“我没事。”谢濯咳嗽了两声，“看看，那人死透了没有。”

姜迟忙不迭地点头，伸出一根指头去探那人的鼻息。

片刻后，姜迟退了两步，转头看向谢濯。

谢濯已经站起了身，看上去并未受什么伤。

“应当，应当是死了。”姜迟眼眶有些红，“他……他，我……我杀了他。”

谢濯胸口仍旧隐隐作痛着，他弯下腰去，拽着那尧光山的修士朝着山崖边走去。

姜迟分明怕极了，可看到谢濯的动作，也跟着走上来，帮忙拖拽着那没了气息的人。

姜迟的呼吸同动作趋于一致。两人一时间都未曾说话，直到行至山崖边，谢濯才开口道。

“姜迟，退后些。”

姜迟的脑子早就乱作一团，如今更是谢濯说什么便做什么。

只见她刚刚退后半步，谢濯便躬身双手往前一送。

——李玺祁顺着山崖滚落下去，很快便叫那瀑布吞没。

“这修士是我杀的。”谢濯回身看向姜迟，一字一顿道，“同你无关，无须挂在心中。”

姜迟没应声。

她吞了一口口水，强装着毫不在意，“我们走吧。”

这是姜迟第一次杀人。即便那要了李玺祁性命的最后一刀不是姜迟捅的。

可姜迟明白，这条人命不能推给谢濯。

若非她将人牢牢捆住，谢濯那一刀也没办法那般顺利地刺入李玺祁的胸膛。

“我们走吧。”姜迟很快便调整过来。

这是她最擅长的，初次杀人，她的确又惊又怕。可却不曾后悔。

因为若是不将面前的人杀了，那么死的许是自己了。

姜迟那双透亮的眼睛轻轻颤动着，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下，等她在抬头时已经恢复如常了。

“谢濯，我们快走。”

谢濯诧异于姜迟的自我调节能力，可却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行至头顶的太阳，埋头往前走去。

姜迟跟上了他的步子。只在快翻过一个陡坡时，回头看了眼那山崖。

山崖上萦绕着淡淡的光晕，姜迟不由握紧了双手。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停顿，谢濯折返回来，拉住了姜迟的手腕。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着，离开了这座无名山，翻过无名山，便到了旁的宗门所管辖的地界。

谢濯这才停下了步子，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喘气休息。

“没事了。”谢濯仰头靠在树干上，如今停下来，四肢便隐隐传来疼痛，叫他不由蹙起了眉心。“宗门之间不得伸手去管旁人地界上的事，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如今咱们已经到了小华山的地界，尧光山的修士不好再追来了。”

“可我们……”姜迟没有将话说完，可意思却是十分明显了，方才他们杀了尧光山的修士，便是有不成文的规定在，那也是自家弟子的一条人命。

可谢濯面上却是出现了一丝讥诮。

“那群人，不会为了个无名小卒的命离开尧光山的地界的。”谢濯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眉眼间没有旁的情绪，只有一丝若即若离的嘲讽，“我认得方才那个修士。我是个半妖这件事，便是他盖棺定论的。”

“所以姜迟。”谢濯看向姜迟，“我杀他，是我本就想杀他，与你没什么关系。”

姜迟唔了一声，没再开口，两人之间陷入了安静。

耳边只有飒飒风声，偶尔，有两三只虫鸣。

姜迟在谢濯对面的一棵树下盘腿坐好，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以为，这世上，最坏的人该是你才对。”姜迟抬眸看向那长出新芽的树冠，将心中的话一一说出，“可现在看来，你这半妖，反倒算得上心地善良了。”

姜迟仰头靠在树干上，心中思绪却是飘得远了。

春华仙子果真未曾诓骗她，做人可比做一株草木难上太多了。

姜迟感叹完后，没有再开口，而是合眼小憩。

有鸟雀落在她上方树冠枝头，谢濯随手摸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掷向了那鸟雀，鸟雀被惊起，扑簌簌地扇起翅膀。

姜迟睡得朦胧，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谢濯压低的嗓音。

“姜迟，姜迟。”

姜迟恍惚间睁开眼，却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口鼻，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扑面而来，叫姜迟清醒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是到了灌木丛中，谢濯蹲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贴得极近。

“你瞧，有头鹿。”谢濯眼睛微微发亮，像是寻常十六岁的少年一样，迸发出神采。

姜迟顺着望出去，视线穿过灌木丛，一只半人高的梅花鹿，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那鹿看着应当是一只成年的壮鹿，头上的鹿角又大又厚，坠得鹿头微微低着。

“想不想吃烤鹿肉？”谢濯言谈间带了笑，他早就打算在山中打些野味用来换盘缠，方才姜迟小憩时，他便自个儿做出了套简易的捕猎工具。身旁放着的小石子都是他仔细梭巡后，细心研磨过的，为的便是能毫无阻碍地冲破猎物的皮肉，直取它们的性命。

姜迟瞧得新奇，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只梅花鹿。

梅花鹿正埋头吃着什么，格外警觉，动一步都会抬头四处张望许久，见没什么动静，才会埋头吃上两口。

“要怎么抓它？需要我帮忙吗？”姜迟轻轻晃了晃手，她的袖口中有两根藤条随着她的动作探头轻摆。

谢濯却是摇了摇头，他伸手拍了拍姜迟的头。

动作那般自然，便是谢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不对劲，遑论本就迟钝的姜迟了。

“看好了。”

谢濯握紧了手中的弹弓，手里摸出一个磨得锋利的石子，他弯臂拉紧了那弹弓，只见他右手一松，那石子儿便同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那公鹿十分警觉，刚一听到那轻微的声音便立即抬起头来。

可仍旧是晚了。

那枚石子叫谢濯磨得极其锋利，不等公鹿察觉，便猛然扎进了它的脖颈。

梅花鹿发出一声兽鸣，四只蹄子一时失了方寸，它朝着来路撒足狂奔，几次险些栽倒。

“跑……跑了！”姜迟的注意力全在那头鹿身上，见那鹿突然跑了，登时有些着急，伸手去拽谢濯的衣角。

可谢濯却是不慌不忙，他站起身，抓住了姜迟的手腕，“放心吧，跑不远。”

两人循着梅花鹿逃跑的方向小跑过去，小雪狼跟在他们身后，起先还正常着，可随着谢濯步子的放缓，小雪狼喉咙中溢出了威胁意味的呼噜声。

谢濯停下了步子，轻轻昂起了下巴。“瞧。”

姜迟抬头去看，方才还站着的梅花鹿，像是一座小山，躺在地上，断了气。

那梅花鹿比姜迟要大上几个圈，姜迟满脸震惊地绕着那梅花鹿转了好几个圈，“谢濯，你还有这本事呢。”

“我力气比寻常人大些，便是只有一块石子，从我手中出去的，也足够撞断这鹿的脖子。”谢濯蹲下身去，捉住了想要扑上去啃咬鹿肉的小雪狼，“回头拾掇拾掇，两只鹿腿便能换上不少的盘缠了。”

姜迟点了点头，她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

现在，她满心满眼只有面前这只瞧着便肥硕的梅花鹿。

姜迟虽不曾吃过这些，却是见过的。

九天灵台之上，常有仙友相聚。而其中有一道菜色，便是炙鹿肉。

肉块表面靠得焦香四溢，一口下去却又肉汁丰富。

姜迟那时便是看着就眼馋，现在更是心中馋虫叫勾起了。

“那我们快收拾了吧。”姜迟伸手握住了那巨大的鹿角。

谢濯嗯了一声，抽出腰间匕首，弯腰动作。

“姜迟，你会编竹娄吗？用你那些藤条就可以。”谢濯很快就将面前小山一样的鹿分割成肉块，堆在了一处。

姜迟虽不曾编过竹娄，却是见过的，编来也容易，是以点了点头，操纵着枝条在空中飞来飞去，很快，一个粗糙的竹娄便编了出来。

而谢濯也没有歇着，他很快生起火来，割下了一块背脊上的肉，悬在火上炙烤着。

谢濯身上带了盐罐子，等肉香被烤出来后，细细撒上一层盐，香味更甚。

谢濯用清水洗过了小刀，割下一块肉递给了姜迟。

姜迟伸手接过，放进嘴里，片刻后，靥足地闭上了眼睛。

“我算知道，为何春华总是怀念从前在人间的日子了。”

“什么？”谢濯没听清姜迟的话，开口问道，姜迟却是摆了摆手，“这鹿肉吃着不错，你也快吃些，我们吃完赶路。”

两人分食了那块胳膊大小的背脊肉。

谢濯用土灭了火，将分好的鹿肉放入了藤条编成的筐里，背在了背上。

姜迟在筐里垫上了一层厚厚的枯草，等鹿肉尽数放进去后，又用一层枯草铺在了上方，而小雪狼则是吃饱喝足，万分靥足地趴在了那枯草上。

姜迟拍了拍手，指向山脚有炊烟升起的方向。

“谢濯，我们走吧。”

日光将他们二人一狼的影子拉得极长，落在身后。

他们头顶是无尽避空，眼前是纷扰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