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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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几人说话的功夫,谢濯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他领着姜迟走向了同山洞相连的另一处小山洞。
行走间自如同往常,丝毫看不出身上曾受过多重的伤了。
穿过两座山洞之间垂落下的藤蔓,便是一处更小些的山洞。
里头只有寥寥两个石凳同一个歪扭着的石桌。
“既你要住下,那便在这儿住下吧。”谢濯回身看向姜迟,“我娘她身子不好,若你没什么事不要总去寻她。”
说完,谢濯转身便欲离开,活脱脱一副将姜迟当作累赘的模样。
“等等。”姜迟双手撑腰,转过身去,“你娘不是说了么,要叫你好好招待我这个救命恩人。”
谢濯沉默地转过身,视线同姜迟的对上。
姜迟的一双眼亮晶晶的,好似里面有春日,有万物。
而谢濯的眼里却总是沉寂瞧不出丝毫情绪,像是枯死的树,无眼的泉。
“救命恩人。”谢濯口中轻念着这几个字,不知怎的,落在姜迟的耳朵里,无端叫她面热。
谢濯上前一步,眉眼微弯,薄唇微翘。他伸出右臂,麻布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了小臂上的刀伤。
“敢问救命恩人,为何我同狼群搏斗,手臂上却有刀伤?”
姜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双眼触及谢濯小臂上那细长的一条刀伤时,视线开始乱飘。
“我……”姜迟避开了谢濯的视线,“我同你非亲非故的,怎么知晓你胳膊上哪来的刀伤。”
谢濯脸上的神色尽数消散了,同方才装出来的温吞模样大不相同。
他收回视线,重新朝着洞外走去。
“我遇过许多同你一样有一身本事的人,他们无一不想杀了我。”谢濯伸手拨开垂着的藤蔓,也不知怎的,分明是冬日,山洞中的藤蔓却仍旧是绿意满满。
“可他们无人能杀了我。”
谢濯离开了小山洞。
只剩姜迟一人对着那轻轻晃动的藤蔓发愣。
谢母并未睡着,听到谢濯的动静,抬头望向他,“阿濯,方才你的态度不好。”
“娘。”谢濯在火堆前坐了下来,手中拿着一把火引,点燃了已经熄灭的火堆。“我自有分寸。”
“我瞧那位姑娘面善。”谢母靠在石壁上,目光柔和地看向谢濯,小声道,“阿濯,我在这山中过一生也没什么,可你还小,怎么好在这深山蹉跎呢?娘啊,想求求那位姑娘,若是她能教你一招半式的,日后你下山去也算有能傍身的。”
“娘。”谢濯手中动作未停,他取下了火上的铜锅,走向山洞一角,揭开了盛满清水的大缸缸盖。“现在这样很好了,如今只是入冬猎物少了许多,来年开春我便将山洞外的荒地开垦出来,这样冬日里也不怕没有吃食……”
“阿濯!”谢母打断了谢濯的话,她看向自己的儿子,不由伸手抹泪,“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不能在镇子上栖身,不管去到哪里都要受人眼色……”
“娘,您别这么说。”谢濯抓出一捧小米,放进了烧开的热水中。
小米旋转着落到铜锅底端,很快,米香便在山洞中弥漫开来。
谢母看着叫火烧得漆黑的铜锅,“阿濯,听娘的话,去将那位姑娘请来一同吃些。”
谢濯心中虽千万个不愿,却是不曾驳谢母的话,而是站起身,停在了藤蔓外,他开口时冷冰冰的,只是谢母微微瞪他一眼,谢濯便垂眸软了声线。
“煮了些小米粥,要喝一些吗?”
姜迟正坐在石椅上,托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谢濯的话后,伸着懒腰站起了身,她越过藤蔓,抬眸觑了谢濯一眼。
谢濯并未看她,转身重新坐回了火堆旁,照看着铜锅里正咕嘟着的小米粥。
“姑娘,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姓。”谢母坐在石床上,看向姜迟时,眼中带了些讨好的笑意。
“姜迟。”姜迟在石床旁坐下,看向谢母,眉眼弯弯,一副邻家小妹的模样。
“姜姑娘,今日真是多谢你了。”谢母手上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豁口,她伸手似是想要握住姜迟的手,可刚伸出去一半便又停了,她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姜姑娘,阿濯他啊,只是面上冷了些,可实则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孩子。”
“娘。”谢濯盛了两碗小米粥,递到了坐在一处说话的二人面前。
那瓷碗看着有些年岁了,可却是洗得十分干净。
姜迟接过了那瓷碗,视线落在了黏稠的米粥上,鼻翼前是浓郁的米香。
“我去挑些水来,缸里水见底了。”
“路滑,小心这些。”谢母探头叮嘱道,谢濯人已经出了洞口,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姜迟握着匙柄,轻轻搅动着面前的粥碗,粥香更为浓郁。听到谢母正同谢濯说话,便探头看向谢濯离开的背影,“谢大娘,这山里又冷还有猛兽,你们怎么不去镇上住?”
“都是我不好。”谢母叹了口气,“当年我不懂事,轻信了那个男人的鬼话。”
“若是那男人只是个寻常人便罢了,我便是一人,也能好好的拉扯阿濯长大,可偏偏,那男人他……”谢母顿了顿,搅动着粥的碗也停了下来,她眼中有泪光莹莹,“可偏偏,他不是人,而是个不知是什么的妖。”
“阿濯出生那日,黑云压城,雷声不歇。”谢母陷入了回忆当中,面上的神色有些难看,“等我醒来才知晓,阿濯出生时,身上竟是覆着鳞片,只是等我醒来已经太晚了,阿濯是妖的传言已经是街头巷尾,人人皆知。”
“起初还好,大伙儿只是暗地里指指点点,最突出不过是当着我或是阿濯的面隐晦地说上两句带刺的话,那时虽也辛苦,可我在镇上,做些豆腐卖倒也能养活我同阿濯两人。只是后来,镇上发生了一件事……”
谢母突然停住了,姜迟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谢母。谢母的脸上有些苍白,似乎那是一段相当不好的回忆。
“镇上来了只专吃男人的狐妖。”
“好在很快尧光山上来了捉妖的仙人,将那狐妖绳之以法。”
“只不过,那仙人也给阿濯的事盖棺论定。”
“他说……”谢母顿了顿,手中汤匙滑落,白色的粥汤溅起一些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说,阿濯是最卑劣的血统,半人半妖,为人所不容。”
“大家要将阿濯在庙宇前一把火烧了,是我又跪又求,保证会带着阿濯里镇子远远的,才保下了阿濯一条命。”
屋外似有雷声落下,而谢母的回忆也戛然而止。山洞内,一时只剩干柴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们为何不走得更远些,往没人认得你们的地方去?”姜迟放下了手中的碗,面露不解。
“不行的,我走不了,阿濯不愿走。”谢母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再说更多,她抬头看向姜迟,面露哀求。“姜姑娘,今儿那围着我同阿濯的,我知道,不是什么寻常狼群,领头那只能说人言,定是成了精的狼妖。姜姑娘你能从它们手中将我同阿濯救下,定是身上有着神通。”
谢母放下了手中的碗,她支撑着自己从石床上爬了起来,对着姜迟跪了下去。
“我求求您,教阿濯一些本事,将他带在身边吧。”谢母说着便要磕头,姜迟忙放下了手中的瓷碗,只是不等她站起身将谢母扶起来,谢濯便冲进了山洞,带着一身夜里的寒意。
“娘,您起来,我哪里都不去。”谢濯扶着谢母的胳膊,将她扶回了石床上,“我留在您身边照顾您。”
“阿濯!”谢母的声音里带了怒,“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明白呢?!这山里哪是个长久的法子?今儿能遇上狼妖,明儿不定又遇上什么呢!”
可谢濯却是抿唇不接谢母的茬,他垂眼站在一侧,任由谢母骂他也好推他也罢,只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谢大娘。”姜迟喝了旁人的粥,自是有些吃人嘴软,开口打圆场道,“左右我也没什么旁的事,可以留下来,教他些自保的小法术。”
姜迟在脑中搜刮着平日听那些仙子们闲聊时,听来的道理,“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他一片孝心倒也算得上赤忱。”
见面前的人仍旧僵持着,姜迟站起身来,“我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休息了。”
“阿濯,你啊!”待姜迟走远了,谢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濯。
谢濯却是全当看不见,扶着谢母重新在石床上躺下。
“娘,你好生休息,我给姜姑娘送些热水去。”
谢濯用木桶挑着新烧开的一桶热水,朝着姜迟在的小山洞走了过去。
姜迟正盘腿坐在石台上,对着山壁不知在干些什么,听到动静回过身去,有些警惕地看向谢濯。
谢濯将手中木桶放了下去,动作间有水溅了出来,落在了地上,洇湿了一片。
“烧了桶热水,你若是想要擦洗可以用。”谢濯退了两步,就在他快要退出山洞时,却又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向姜迟。
“你……”谢濯有些迟疑,先前在姜迟面前的冷硬丝毫看不出来了,反倒变得有些拘谨,“你方才说的是真话吗?你会教我些防身的法术。”
姜迟坐直了身子,有些警惕地挑眉看向谢濯,“瞧着你很想学法术的样子。”
谢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了,他的视线落在了地上,许久未曾开口。
就在姜迟以为谢濯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到谢濯压得有些低的声音。
“我想学,山里精怪众多,我要护着母亲。”
姜迟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濯,她没说方才说的是真,还是假,只挥了挥手道,“明日你同我一道往山上走。”
等谢濯离开了小山洞,姜迟双手轻动,结出印来,将小山洞封印其中。
而后,只见她左手画圆,而后右手一推,一道凌厉的掌风落在了方才画的那一处圆中。
与此同时,正在九天之上饮酒弹琴的嘉临上仙,只觉得袖口一震,那只小桃妖的灵气顺着他袖中的水镜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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