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厨房的灯光温暖,驱散了夜色的一角。
谢璟浔的动作确实带着久违的生疏,翻找锅具和调料时显得有些笨拙,但神情却异常专注。
当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端上小餐桌时,卖相竟出乎意料地不错,煎蛋边缘带着恰到好处的焦黄,几根青菜碧绿,汤色清亮。
沈知遥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拿起筷子,挑了一缕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
味道很清淡,是她以前习惯的口味,盐放得恰到好处。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小口吃着。
谢璟浔看着她进食的动作,悬着的心稍稍落下,自己也拿起筷子。
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轻碰的声音,气氛却不再紧绷,反而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平静。
吃完最后一口汤,沈知遥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空了的碗沿,像是随意提起,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今天下午,哥哥和嫂嫂来看我。”
谢璟浔动作一顿,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抬起眼看向她。
沈知遥终于迎上他的目光,那双刚刚哭过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他们跟我说了一些……三年前的事情。”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让谢璟浔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
他几乎能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们说,”沈知遥一字一句,清晰地陈述,像是在复述,又像是在确认,“在我们分手的前几天,你去找过他们。”
“你说……谢家内斗已经到了最凶险的时候,你自己尚且如履薄冰,怕……护不住我。”
谢璟浔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没有否认,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痛楚和终于被触及真相的释然。
“所以,”沈知遥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雪夜,你让我‘回港岛吧’,不是因为不爱了,也不是因为有了别人,是因为……你觉得把我推开,让我回到相对安全的港岛,远离京市的漩涡,才是对我最好的……保护?”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
这个迟来了三年的真相,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她心锁最深处,带来一阵剧烈的、混合着巨大震惊、心痛和荒谬感的震荡。
谢璟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坦诚。
“是,”他哑声承认,声音破碎不堪,“那时候……父亲病重,几个叔伯虎视眈眈,外部还有赵家那样的对手伺机而动。我身边危机四伏,任何与我亲近的人,都可能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我……我不敢拿你去赌。”
他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痛苦的自我剖析:“我知道这很混蛋,很自以为是。”
“我以为我能很快解决掉麻烦,然后风风光光地接你回来。可我低估了内斗的残酷,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更没想到……会伤你那么深。”
沈知遥静静地听着,胸口剧烈起伏。
原来,她恨了三年、怨了三年、用以鞭策自己变得强大的那个“背叛”,竟然是他用一种最愚蠢、最伤人的方式表达的……爱和保护?
愤怒吗?
是有的。
气他的不信任,气他擅自替她做了决定,气他让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日夜的煎熬。
但更多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心疼和酸楚。想象着当年那个同样年轻的他,在家族内斗中孤军奋战,一边面对着腥风血雨,一边还要狠下心来推开最爱的人,只为了让她“安全”
……他当时,该有多难?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委屈和愤怒。
“谢璟浔,”她声音哽咽,“你真是个……傻子。”
为什么不肯告诉她?
为什么非要选择一个人扛?
听到她这句话,看到她眼中那混合着责备和心疼的泪水,谢璟浔一直强撑着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伸出手,越过小小的餐桌,紧紧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微微颤抖的手。
“是,我是傻子,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他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
“我用了三年时间,踩碎了无数荆棘才走到今天这个足够强大的位置,以为终于可以重新拥有你,却差点因为同样的自以为是,再次彻底失去你。”
他看着她,眼神近乎哀求:“酥宝,我不敢求你立刻原谅我当年的懦弱和愚蠢。我只求你……看在我这份愚蠢初衷……是为了你平安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让我用以后的所有日子,来弥补这三年,来证明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既能护你周全,也能与你并肩。”
沈知遥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却异常安稳。
真相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掉了蒙在过往上的厚重尘埃,露出了底下被掩埋的、笨拙而惨烈的真心。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谢璟浔的心几乎要沉入谷底。
最终,她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虽然力道很轻,却让他浑身一震。
“面……味道还行。”她别开脸,耳根微红,声音细若蚊蚋,“下次……少放点盐。”
没有明确的“我原谅你了”,也没有热情的回应。
但这一下回握,这一句关于“下次”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别扭叮嘱,对于谢璟浔来说,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动听。
他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用力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好,下次一定注意。”
夜色已深,碗筷被收起。谢璟浔知道,今晚能走到这一步,已是奇迹。
他不能再得寸进尺。
“我……该走了。”他站在门口,看着她。
沈知遥点了点头,没有挽留。
他转身,推开院门,融入夜色。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盈和前所未有的坚定希望。
沈知遥站在门内,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久久没有动弹。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堵了三年的那块坚冰,似乎在真相和眼泪的冲刷下,正悄然融化。
原来,他们之间,从不是爱与不爱的問題。
而是两个骄傲又笨拙的人,在风雨中,用错了爱的方式。
而现在,雨停了,真相大白。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试着重新开始。
翌日清晨,沈家别墅。
晨光熹微,时针刚划过六点半。
昨夜情绪大起大落,祝好几乎是哭累了被沈知砚抱回家,脑袋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此刻正被厚重的睡意包裹,难以挣脱。
窗外天光大亮,细碎的金色光束从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间挤进来,在暗色的地毯上投下一条条明亮的光带。
祝好是在一种温暖而坚实的禁锢中醒来的——
她被沈知砚牢牢地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下意识地想扭过头去看看他,刚有动作,一只温热的大手便轻柔地覆上了她的眼睛,挡住了那扰人的光线。
紧接着,他低沉而带着晨起沙哑的嗓音在她耳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再睡会儿,宝宝。”
呼吸间的热气拂过她的颈窝,带来一阵微痒。
祝好在他掌心下眨了眨眼,睡意竟真的被这声“宝宝”驱散了大半。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转过身,变成了与他面对面的姿势,双手捧住他带着睡痕却依旧俊朗的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突如其来的、清晰的渴望。
“不睡啦!老公,我突然好想吃焦糖炖蛋泡芙!还有……就是转角那家刚出炉的蛋挞!”她晃了晃他的脸,语气娇憨,“你的宝宝现在超想吃的!”
沈知砚眼底带着纵容的笑意,看着怀里像只讨食小猫般的妻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细密的吻带着无尽的怜爱,落在她的额头、鼻尖,最后精准地捕获了她嘟囔着的唇。
祝好笑嘻嘻地躲闪着,却最终被他更紧地拥住,加深了这个晨间的问候。
一吻完毕,沈知砚终于松开了她,利落地掀开被子起身。
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他回头看了眼床上脸颊绯红、眼神带着些许仰慕看着他的妻子,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转身走出了卧室。
祝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回尚存他体温的被窝里,拿起手机本想刷刷新闻,结果眼皮越来越重,没过多久,竟又抱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是宋姨惯例来询问早餐安排。
房间里一片静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宋姨在门外等了片刻,了然地笑了笑,便悄声离开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沈知砚带着一身室外清新的微凉空气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纸袋,诱人的甜香立刻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走到床边,看着祝好毫无防备的睡颜,手机还松松地握在手里,不禁失笑。
他俯下身,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她温热的脸颊,声音低沉温柔:“宝宝,你定的早餐到了。”
祝好被脸上的痒意和近在咫尺的香气唤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沈知砚含笑的脸和他手中那几个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纸袋。
“泡芙!”她瞬间清醒,像只被逗猫棒吸引的小猫,倏地坐起身,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沈知砚将纸袋放在床头柜上,细心地将焦糖炖蛋泡芙和金黄酥脆的蛋挞拿出来,甚至还附带了两杯温热的手冲咖啡。
“趁热吃。”
他将其中一杯咖啡递给她,自己则拿起另一杯,靠在床头,看着她迫不及待咬下泡芙时那满足得眯起眼睛的模样,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阳光彻底铺满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甜点的奶香。祝好一边小口吃着蛋挞,一边蹭到他身边,靠在他肩头。
“老公,你最好了。”她含糊不清地说着,嘴角还沾着一点焦糖碎屑。
沈知砚抽了张纸巾,自然地帮她擦掉,然后揽住她的肩膀。
这一刻,没有连日来的担忧焦虑,没有过往的沉重包袱,只有晨光、美食和爱人在侧的平静与温馨。
昨夜为妹妹悬着的心,似乎也在这寻常的烟火气里,缓缓落回了实处。
他知道,知遥那边的心结正在慢慢解开。而他和祝好,他们的生活,也如同这窗外的阳光,将继续温暖而明亮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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