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瘦肉粥端进微波炉，肉香和米香逐渐在屋内交织起暖意。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瑾洗了把脸，低头伏在方正的餐桌上。

眼帘懒懒地着，黑睫些许不支地颤，像是随时又要睡过去。

“今天好像有比赛？”

时夕在他对面坐下。

她从厨房换了瓷碗，碗底在桌面嗑出清脆的小声响。

像是夜幕钟声，忽地把人从半梦半醒中拉回现实。

“嗯，最后一把小组赛。”

顾瑾摸着碗沿，捂着掌心，打起两分精神。

之前的赛程都是他提醒，这次时教练竟然记起来了。

时夕细细打量过去，对面目光雾沉沉的，卧蚕拢起一片立体的影子，嘴角比平日抿得更紧，应该是忍着头疼。

这样的状态还要打比赛？

电竞社的比赛目前全胜，已经确定出线。

换句话说，今天这把输赢关系不大，不过对手是同样全胜的一支队伍。

赢下来或许赛程会轻松些，只用打其他组的第二名。

“还能打吗？”时夕问。

“嗯。”顾瑾舀起一勺粥，淡淡应了一声。

赛程还早，今天对手也就强那么一些。

虽然不巧地被顾郢拉下了水，但他没想着会输。

“真的？要是病没养好下一轮更麻烦。”

时夕反复确认道。

抱病打游戏的先例她也见过，当时隔壁队伍的一个队员发烧坚持打了个BO5，结束后就被抬送医院，住了半个月才出来。

顾瑾这状态，一把倒是或许能强打精神。

但又不是什么缺不得席的决赛，没必要冒这个险。

顾瑾低着眸：“没有替补了，他们凑齐五个人就立马报上去了。”

“用不上替补，我的意思是，我帮你打一把。”

时夕撑着侧脸，美眸明悦。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其实这提议是不符合规则的。

高校联赛限制了参赛成员必须是在读大学生，报名时都实名登记了身份。

往年就有些队伍请外援的先例——王者宗师的代练陪玩那么多，过来代打拿个奖金就跑是相当划算的外快。

后来，赛事方稍微加强了审核力度，增加了线下赛的比例。

只是在小组赛的线上阶段，更多便靠队伍自觉执行。

顾瑾挑了挑眼皮，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坚持这份“自觉”。

时夕果然如此地静静等待着。

少年人的世界里总是将规矩看的很有分量，特别是他这样的好学生，或许有着自己的心气。

说不上好不好。

“挺好的。”顾瑾笑了。

他凭什么不同意，时夕这么好的代打，而且还能直接用他的电脑，登他的账号，谁能挑出毛病来？

有时候不钻空子不是为了坚守底线，单纯是风险摆在一旁，压倒了选择的天平。

时夕这个代练，高质量，低风险。

“你感冒都好了吗，前两天还......”

他转而看向对面。

明润如玉的颈，于红木桌前笔挺着美曼弧度，双手虚撑，撑出得体的优雅。

“比你好多了。”

她嗓音只残余一丁点儿几不可闻的低哑，更添两分磁性。

“你以前当教练会帮队员打游戏吗？”

顾瑾鬼使神差地追问。

“不会。”

“他们分数不达标，我倒是会通知俱乐部扣奖金。”

顾瑾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

“他钻一，我钻三，这把不炸线就成功。”

“那你这么说我钻四打大师，被压二十刀都算超常发挥！”

“腿哥来了，别吵别吵，我先狠狠抱住瑾哥大长腿！”

比赛下午三点开始，时夕用顾瑾的号，最后一个加入的队伍房间。

队伍已经做起了赛前心理建设——他们少崩点，等着上路魔神降临。

热闹四个人，外放的小队语音里满是少年的嘹亮，兴致勃勃。

“他们打游戏就这么闹腾。”

顾瑾在后面幽幽牵了下唇，解释一句。

对于他这个感官异常的病人来说，吵闹过了些。

时夕不太在意地浅笑。

职业俱乐部里其实也同样如此，她早就习惯了。

她恍然像是回到当初在CXG基地里的日子，周旁是选手们的嬉笑怒骂。

大多数这个年纪男生都有明亮的嗓门，打起游戏来更是没个顾忌。

而顾瑾似乎自带音量管理系统，偶尔见过他打两次游戏是常抿着唇，眉眼清锐。

人狠话不多，大概是游戏内对他最贴切的形容。

病倒的顾瑾自然更是寡言，极少的两三句，挤出来的都是气泡音。

“你要是嫌吵，把他们屏蔽了就行。”

顾瑾建议道，偷偷藏着私心。

“不用，教练有时候还要专门回顾队内沟通，这样就好。”

时夕把音箱外放扭低了一些。

比赛开始。

队伍小组赛阶段暂时没有教练，顾瑾还没把时夕介绍入队。

只有队员自己琢磨，选人也就顺其自然。

辅助先选了个求稳的布隆，时夕在二楼，众目睽睽。

前几把顾瑾的统治力太强，此刻无论是队内还是对面都视作胜负焦点。

打野谏言：“要不抢船长，captain再带我们当一次加勒比海盗！”

“剑魔也不错。”

辅助回味着上一把剑魔，打团他们几个先献祭自己，然后顾瑾负责砍完。

他的剑魔打团血条像是在起舞，永远跌不落底线。

打团时队友掉的血，最后通通又回到了剑魔身上。

这么一想，当他队友有种义务献血的美好错觉。

时夕：说得好，可是船长和剑魔不在她目前的英雄池里。

她上路玩得不多，从前算是半个专职打野。

打野位置上，更有闲暇能纵览全局，和教练的视角重合得最多。

声色纷扬中，顾瑾就在客厅后方沙发上。

微曲着腰腿，下巴抵在双膝间，静默地旁观。

高热还未彻底褪去，眼里事物忽大忽小，轻微的失重感让他不得不稳居沙发角落。

就像宠物店里的那只三花，向来蜗居猫屋一角。

这一角里望去，时夕的身影竟有些朦胧，笔挺纤长的身形眼见着像水彩画一样晕散开。

他捏了捏眉心，呼了口浊气。

桌前，时夕眸色微转，在诸多英雄头像里挑了最扎实的一个，锁定。

队友接连数声哀嚎。

“别啊，瑾，别石头人！”

“我们会输的——”

石头人墨菲特，号称联盟最具智商开发潜力的生物，全球玩家勉强能凑齐一个大脑。

笨得不能再笨的英雄，混子的首选。

肯定不适合队内大腿使用，特别是队伍里只有一条腿扛着众人前进的时候。

“坏了坏了，今天瑾哥话也不说，英雄也选错，大约是被夺舍了。”

平时顾瑾话虽不多，但不至于一言不发。

【喉咙不舒服，你们交流就行，阵容不错，有机会的】

BP结束，时夕适时打字回复队友。

她没打算告诉众人账号早已换了人，就这么继续顶着顾瑾的马甲。

选下石头人时，顾瑾也是略显讶异，没多问。

少年的客厅很整洁，吊顶的灯光柔和，均匀地越过沙发，映满釉砖，洒在前人身上。

灯描白，影如墨，绘出青丝万缕，美色斑斓。

冬衣遮了大片画幅，唯有后颈露出一抹纤薄的白。

顾瑾咽了咽喑哑的嗓子，舌尖木木地抵着齿根，觉着厅里的空气略有些不够流通。

让人有些灼热躁动，心绪浮沉。

等加载界面，时夕蓦然转身。

“你要是还有精力，帮我看一看小地图。”

她毕竟也还小病初愈，而且很久都没亲自碰过游戏。

平时偶尔几局，也是陪顾郢大乱斗，算不得数。

顾瑾这个距离，其实已经看不太清那小小一方地图。

但他脑海里一片迷沉，下意识就低低嗯一声。

进了游戏，众人买好装备按部就班往外散去。

“慢点慢点，对面有机器人，我们站位置就好。”

“等......等石头人发育。”

中路黄鸡弱弱补充一句。

时夕忍不住打出一个“？”，哪有中路大核等石头人发育的。

【熔岩巨兽：你们保好自己发育，中期还是要C位输出的。】

队友看见石头人充满智慧与稳重的发言，齐齐噤声数秒。

这个石头人给人感觉格外厚实。

“小心，他们挖掘机大概要来抓你。”

两分半出头，顾瑾出声提醒。

“嗯，时间差不多了。”

时夕给憨憨的石头人下了指令，走向草丛插眼。

在还差两步能插到视野的位置忽地提前回头。

草里顿时冒出一个钻地道的身影，挥起利爪破土而出。

但因为时夕提前这一扭头，挖掘机没能直接在落点击飞起她。

下一刻，石头人和挖掘机同步交了个闪，对方再次扑了个空。

“我靠，好狡诈的石头人！”

红色方打野惊呼一声。

前期挖掘机的闪现价值重大，被这么一骗，已经是小亏。

这一亏，他还不死心，想配合鳄鱼越塔找回场子。

结果石头人竟直接回城，补满血tp回塔下，敦实得像尊门神。

上野面对又臭又硬的一块石头，食欲顿减。

游戏内，前期平稳发育，军心渐稳。

“上路打鳄鱼竟然还压着刀，厉害了我的腿。”

中单打开计分板一看，石头人虽没能像顾瑾往日一般打穿一路，也吸引了不少火力，同时发育优良。

这就是扎实的基本功。

时间推移，顾瑾渐渐发现时夕也不怎么需要他提醒小地图上的信息。

她很敏锐，对于地图信息的捕捉往往比自己更及时。

这是只充满智慧的异变石头人，正逐渐成长为队伍最坚实的前排，并且势不可挡。

而相比于他的上单，时夕这局的风格截然不同。

几乎舍弃了一切的进攻，只为团队兜底，补上每一个有可能致命的缺口。

团战时时刻挡着机器人的钩子，用无与伦比的坦度卡住对面C位的输出，打不动也越不过。

一**资源争夺，石头人发挥出远比鳄鱼实在的前排效果，循序渐进地奠定胜局。

直到游戏结束，石头人战绩来到3-1-15。

赛后，语音里一片雀跃。

“我输出好高，比对面大师ad高了一倍！”

“以前都错怪石头人了，原来真有大智若愚的说法！”

众人正兴起，时夕打开了麦克风，平平淡淡问了一句。

“怎么样，这把有什么体会？”

语音瞬间沉寂下来。

【ad：女，女生？串麦了！？】

【打野：顾瑾变性了！？怎么女声也那么好听！我心里不平衡了。】

【中单：这题我会，是不是刚网骗完，变声器忘关了。】

【辅助：瑾哥还用网骗？直接原声大碟，我当场投怀送抱。】

比赛结束，顾瑾刚起身靠前几步，瞄见聊天框，差点呛了一口，起身接过麦克风。

“想什么呢，这是时教练，之前和你们提过的。”

“所以，上把是教练打的？”众人恍然。

随后是不敢置信。

“我们教练是女的？”

顾瑾虽然透露过教练身份特殊，但他们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别吵，回答刚刚教练的问题。”顾瑾皱眉，指尖轻捏桌板。

他大概明白了时夕的用意。

这把替他上场，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给战队一个调整观念的转机。

一直靠上路单线突破是走不远的。

时夕这把的石头人正好创造了这样的局面，让队伍薄弱的环节也尝试在团队需要时挺身而出。

这是一个教练对他们最有价值的忠告。

......

赛后，队伍如往常一样没有马上解散。

约好的组排训练，时夕依旧充当队伍的上单。

于电竞社的成员们而言，小组头名出线的喜悦甚至并没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女教练带来的冲击强烈。

语音里一下子清净了不少，尽显羞涩。

时夕叹了口气：“你们倒也不用这么揣着，就把我当成顾瑾好了。”

“那不一样呀，瑾哥这时候已经蹲在二塔前面堵人了。”

时夕操纵着手里的无双剑姬，默默饶了半圈，把刚复活的狗头又截死在一二塔半道上。

狗头无声落泪。

时夕：“这样像他了吗？”

顾瑾视线稍挪，心头一丝微妙起伏。

“行...行吧。”队友察觉到教练似乎挺好交流，渐渐敞开了聊。

“教练你什么段位？”

“和顾瑾一样。”

“王者？”

“嗯。”

“哇哦，国服一共就几个女王者吧，教练你开直播肯定很火！”

“没兴趣，你这波再不回城要出事了。”

“啊，打野怎么来了，我死了，教练说的真准！不愧是王者意识！”

“教练你和顾瑾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为什么来当教练？”

“我欠他钱。”

竖起耳朵的顾瑾挑了挑眉，再一细想：......好像也没毛病。

她这个月房租还没交，小房东怎么不算债主呢？

“没想到瑾哥是这种人，借金钱关系胁迫教练？”

“怪不得之前问他找来的教练是谁时支支吾吾，我逐渐明白了一切。”

“不是...你好好补兵，炮车。”

时夕服了这群年轻小伙子的八卦之心。

果然，炮车漏了。

“啊哈......这个炮车出门没带钱。”

“游戏里不要闲聊，训练赛需要专注。”

时夕端起些严厉，语调上挑。

众人一瞬间想起了课堂上老师的形象，又噤了声。

读书人天生就怕这个。

饶是顾瑾也竖起两根汗毛。

一下午，时夕化身魔鬼教练。

游戏内会直接地指出队伍成员的判断失误，复盘时也不留情面。

顾瑾在一旁有种当初看学弟学妹军训的暗爽感。

等人都散了，时夕舒了口气，轻轻捏揉后颈。

说实话，她有那么一丝后悔当时冲动和顾瑾定下约定了。

对于教练来说，提拔一群小菜鸡比对职业选手的精雕细琢更累人。

“辛苦了，时教练。”

喝过粥，吃了药，顾瑾感觉好转不少，尾音都带着轻松。

“你看得倒是舒服。”

转过身，时夕睨见他唇角的弧度。

“等病好了记得多练练蓝领上单，对面以后可能会全ban你上路。”

教官有令，顾瑾果断应承。

他其实都会，但让他练他就多玩几把好了。

他还乐得玩这些英雄不容易累手，只需要略动脑筋，对面就跳进碗里来。

原本还欲聊一聊后面的赛程，一个人影猛然从外面推门进来。

顾郢妆容精致，掐着收腰小正装，一脸“我鬼混回来了”的模样。

“我说怎么隔壁没人，怎么都跑这头了！”

“今天有比赛。”顾瑾提一句。

“哦，争取把将奖金拿到手，孝敬姐姐，过年给你发红包。”

顾郢一墩子扎进沙发，拍他肩膀。

顾瑾：“小心。”

“小心什么？”

“二次感染。”

顾郢哼哧一声，转而投向闺蜜，和她聊起白天谈生意被路上小帅哥要微信的趣事。

时夕只关心正事：“你找到代工厂了？”

“没有。”顾郢面色一塌。

临近过年，外来务工人员陆续开始放假返程了，工厂很难临时接单。

“只能联系上海那边的厂子先加价做一小批样板，拍过去发给魔鬼鱼经理看一看。”

时夕瞥她：“难为你这个旱鸭子和海洋生物做生意了。”

顾郢破罐子破摔：“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只能说我和他们俱乐部无缘。”

没隔两秒，她又散了一身桀骜不驯的硬气功，指尖勾出纠结的弯子。

“还有个问题，模特也都放假了，你看......”

“那就再加钱找。”时夕叹气。

“能约的都抬价抬上天了，小女子实在没钱了。”顾郢可怜巴巴盯着时夕，意图明显。

时夕这不是白给的模特吗？

时夕：“战队周边，男模也要，你就只找女的？”

“男的咱家不就养着一只嘛。”

顾郢悄然朝沙发角落使了个眼色。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