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来当教练？”

茶餐厅回来，顾瑾躺在自家的老沙发上，瞧着巴掌大小的聊天框。

堂堂豪门战队的昔日主教练，既不可能看得上那点奖金，也没有再回高校联赛这种新手村历练的必要......

一廊之隔，消息漫游过寂寥的夜色，投进薄薄两层对门。

“第一轮比赛大概不用我多参与？”

时夕的回复，正好在屏幕将近熄灭时将其再次点亮。

转会期的工作还有点尾巴，等着她这两天处理。

顾瑾于是稍微翻了翻舍友发的赛事文档，初轮的小组赛四支队伍一组，下个星期就开始，单轮BO1，前二晋级。

从和去年几乎不变的名单来看，对手大多也是钻石段位作主力，就算他不上都有机会晋级。

“嗯，第一轮比较轻松。”

“等忙过了这阵，就有空看你们训练。”时夕给出承诺。

顾瑾这才确定下来，他这位邻居竟一丝玩笑意味都没有。

认真的，为什么？

房间暖黄的挂灯下，时夕刚和CXG的二队理好popo的入队合同。

二队的教练还不忘打听，当时popo找上时教练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劲敌是什么来头。

“别瞎惦记，合同都签了，想那么多人干什么。”

顾茗的声音从后面冷不丁传出来。

“我去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走路没声儿的！二队人是齐了，这不还有青训，时教都离职了还为战队输送人才，我老李怎么能落后？”

“训什么训，宿舍都住不下了！你替老板出钱养那一群嗷嗷待哺的小混球？”

顾茗的声音出现不久，时夕轻轻舒了口气，不再听那头满地鸡毛，挂掉电话。

作为曾经CXG的一员，如今和老东家因为选手去作为第三方签署合同，总归心情是微妙的。

好在顾茗多少在CXG有些话语权，给她和popo都算开了放行条。

而二队的李教练对顾瑾的那点多余想法，又被领队大人飞快打压了下去。

顾茗这个哥哥似乎一点让他打职业的想法都没有。

时夕有些敏锐地想到。

点开微信。

【有没有训练赛录像什么的，我抽空看一眼】

【哪儿有那玩意儿？战队人刚凑齐，想个队名就要他们半条命了，还训练赛】

时夕张了张嘴，叹口气。

【那你呢，你自己排位总有对局录像？】

隔了一会儿，顾瑾才回复过来。

时夕一看，是条链接，后缀还挺熟悉。

幻鱼，国内数一数二的直播平台。

【下午的版本更新刚把游戏录像删没了，我有直播间，你要看排位的话我开直播。】

时夕把直播链接输到浏览器上，打开网页版的幻鱼。

她倒是没想到顾瑾还有直播间。

而这直播间，观看人数暂时只有她一个。

于是弹幕干脆更加方便。

【夕：你平时也开直播？】

“很少，这号是顾郢之前用我身份证注册了个带货的账号，专门推销她们工作室的设计。”

【夕：她自己的号呢？】

“她偶尔也直播来着，之前打游戏的时候和路人队友吵架被封了。”

像是顾郢能做出来的事，时夕呵了一声，顺手把直播拉成全屏。

高分段排队时间长，即便是玩家最火热的晚间黄金档，像顾瑾这种分段的账号也要排十几分钟。

趁这个空荡，顾瑾折腾出一个Q版的按键显示插件，能实时映射出主播操作。

时夕于是发现直播间右下角出现了一只浣熊，棕色的卡通皮毛，白嫩的眼圈，慵懒可爱地趴在键盘后面，爪子啪嗒嗒敲着响。

【夕：浣熊挺可爱，但和你本人一点都不像。】

和他的头像几乎一样，憨憨的一只，给观众一种人畜无害的纯良。

但她早就识破顾瑾的表装——久经世故般的小恶魔，表里不如一地藏有一丝狡诈。

而时夕觉着对应顾瑾的动物应该是飒爽的白狼，或者带着些狡诈的雪狐狸。一个对应外表，一个对应性格。

“不是浣熊，这是小熊猫。”顾瑾纠正道。

插件里可选的形象，他原本想选猫，但当今主播用的人太多，没有新鲜感。

退而求其次，小熊猫怎么不是猫呢？

......

夜色渐浓，窗外结了一层湿漉漉的雾。

时夕推开窗，捡了衣服，又洗漱过回到屏幕前，已经是接近十一点。

小熊猫还在直播间里啪嗒嗒敲着键盘，上路对着线，正提着大斧头揉搓对面狗头人前期脆弱的小身板。

和前几把如出一辙——顾瑾总能在线上打出些压制，偶尔配合打野争取前期的先锋主动权。

只是这个版本的上单强度有限，在上路统治了半天，一进入混乱的团战，就有龙跃泥潭变泥鳅的风险。

即便今天的顾瑾状态不错，赢多输少，上播时八百分，现在眼看也就多了三十分头。

而这一把，看着两边优劣分明的阵容，时夕猜测顾瑾要是十五分钟时不能超神，这群队友神仙难救。

峡谷里，小熊猫奋力冲杀，连劈带砍拿下了个双杀，把对面狗头和扎克两兄弟一同祭了斧。

大龙团的坑道里开着疾跑，脚下生风，又砍翻三人，可惜最终还是摸不着灵巧的vn，被打了个团灭。

“这把好像要输了。”

少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干干净净地给局势下了判断。

纵然手握5-1-1的豪华战绩，丰富的游戏经验还是让他有了预感。

——对面的后期核心vn同样手握五个人头的发育，和他不同之处在于，vn越拖越强，直到成为闪转腾挪的致命炮台，而他的斧头只会愈来愈钝，没有召唤师技能就是个色厉内荏的靶子。

大概率会失败——没有气馁，平平无奇的又一个判断。

比起细致地观察操作，时夕觉得直播的好处在于能看见选手在游戏内做出每个小决策的起承转合，还有他们心态的波折。

无疑，顾瑾的竞技心态相当平稳，即便这群“不成器”的队友已经在他不在时被打得抱头鼠窜，在聊天框里偶尔互相抱怨，“小熊猫”依旧冷静合理地去往每一条需要他处理的兵线，前往每一波需要他顶在前面的团战。

这一点素养，诸多职业选手也常有欠缺，更是最难通过训练解决的“本性”难题。

如果放在青训营的苗圃里，这个“Aries”的id会是她优先挑选的那颗白菜。

只是她已经不是职业赛场的教练，顾瑾也不属于那里。

时夕不无可惜地想到。

局势渐入焦灼境地，顾瑾的直播间观看人数肉眼可见地往上涨。

平台不知哪来的流量算法给他推了一伙观众。

而他的分数和对局表现无疑能有效留下一大部分观众的关注。

峡谷之巅王者，放到哪个直播平台都是生态链顶端的“技术主播”。

更别说当前版本的上单，八百分，几乎一只巴掌数得过来。

弹幕渐渐丰富了原本单调的直播游戏画面。

【斧头人绝症哥：看了主播两把，算是在国服最近见过最有观赏性的上单主播了。当然，和我的千场诺手还是略有差距】

【联盟观察员：我猜这是哪个职业选手的小号，随便猜一个——loki？两个人都用F闪，都是男生，还有......再让我想想，**不离十】

【峡谷赌圣：这把能翻我给主播刷豪华游艇。当然要是真翻了当我没说】

【别ban我猫咪：小哥哥声音好听，带粉丝打游戏吗？来场50翅包饭的交易？】

弹幕在屏幕上拼起了织网，游戏内容却早早落下帷幕。

“可惜了。”

顾瑾松开键盘，这才注意到已经热闹起来的直播间情况。

从里面找到时夕的弹幕已经相当困难，他转而回答起最近的几个问题。

“不是职业选手...没翻盘成功，可惜收不到这位粉丝的游艇了...暂时只单排，不接粉丝陪玩单子。”

再一转头，顾瑾打断了继续等候对局的队列，点开聊天框。

时夕：“我先撤了。”

【看出什么了？】

【打的不错，操作很有天赋。】

顾瑾腰抵椅背，轻撩眼皮。

这么优质的评价，来自一个世界赛战队的主教练。

【受宠若惊，不好的方面呢？】

【还需要观察】

时夕几位轻简地回复道。

其实从职业教练的眼光来看，顾瑾在对线处理上偶尔偏于激进，举手投足都是年轻的味道。

只是在应付高校联赛这种级别的赛事时，激进这把双刃剑或许利大于弊。

“那么今天先直播到这里，大家晚安。”

这一夜，顾瑾下播得不晚，睡的却不早。

突然被改变了想法，搅入一场联赛的浑水中，又意外多了位身份特殊的教练。

他翻来覆去，最终还是从床头柜前捏起了手机。

去年世界赛CXG的赛事回放，至今播放量还位居某弹幕视频网站的热门之上。

即便那是顾茗打职业多年的寄托，在圈内群星高悬，顾瑾也没给予多少关注。

只知道，那是只人气战队，在LPL拥有前三的粉丝基数。

人气代表着争议，分量，与压力。

此刻，他想更多地了解那片喧嚣的聚光灯后，暗藏的原委始末。

关于那场失利，关于戛然而止的一切。

关于这位他渐有好感，却从逐梦之路上折翼坠落的教练。

**

周五，白云机场碧空如洗，沁人心脾。

在航站楼提前相遇的时夕和顾瑾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头。

准点抵达的顾郢拖着行李箱，摘了墨镜，不灵不灵地扫视一圈。

“这边。”

顾瑾和时夕同时招手。

一头烫染张扬的红粉渐变大波浪，配上顾家标配大长腿，不用摘墨镜，他们也能一眼从人群里大浪淘沙。

“你可没告诉我们接机这事还要合作。”

时夕没好气地瞥她一眼。

顾郢跟她和顾瑾都说好了来接机，偏偏没提起第三人。

“这事还用说？”

顾郢夸张地O起嘴：“那难道我最好的姐妹和最亲的老弟该有一个看着舟车劳顿的本小姐抵达她忠实的穗城，却不亲自来迎接？”

隔着凉冰冰的栏杆，顾瑾倚身扶额：“你提前说，我们俩能省几十块打车费。”

时夕信奉提前半小时到场接机才不算迟到，而顾瑾对于自家姐姐显然没那么热情，堪堪早了五分钟。

于是出门的时候，两人错过了提前汇合的机会。

“小问题，姐姐给你们报销！”

顾郢一打响指，等过了闸，拉过顾瑾的手，把行李箱拖杆极为自然地塞进他掌心。

随后一扯奶白的复古夹克，往两人中间一挤，胸前品牌logo闪闪发光。

“怎么样，这套甜不甜，秋冬季最新款，美乃滋系甜妹专属。”

“甜，美乃滋都甜得滋滋冒油了。”

顾瑾化身毫无感情的捧场机器。

时夕稍微给点面子：“像十八岁大闺女，和你在一起的姐妹怎么才能不年龄焦虑？”

顾郢眨了个媚眼：“什么叫像，就是。”

说完，又搂上时夕白皙透亮的胳膊：“不焦虑，我家夕宝天生丽质。”

顾瑾指尖打了个哆嗦，往远处靠了靠。

然而。

上了出租，时夕没吃早餐有些晕车，坐在副驾驶，顾郢便拉着他进了后座。

“怎么样，老姐这回赚钱了，马上就是顾老板，咱们顾家以后谈朋友要讲究门当户对。”

顾瑾好整以暇偏过头：“顾老板？你春夏亏的钱补回来了？”

“额，差不多？如果这批卖得好，填坑还有富余。”

作为顾家负债创业第一人，她的遇郢工作室每一批设计都当最后一舞。

这次不行，过不去春节就要解散。

不过看样子顾郢很有信心，大概.......

虽然上次她也是这么说的。

顾瑾侧倚在车窗上，裤脚熨帖的裹着修长的腿，望向窗外，留给姐姐一个精致的后脑勺。

就算再亏钱，顾茗是兜底人，轮不到他这个弟弟操心。

时夕：“苟富贵，勿相忘，顾老板的伴手礼呢？”

“伴......什么？”

顾郢飞速岔开话题：“呼，还好回来得早，再过半个月机票就蹭蹭往上涨了。省下一笔，晚上请你们吃大餐！”

......

豪言壮语过后，顾郢躺在时夕房间里的大床，大字一躺，睡到晚上八点。

“醒了？还出去吃大餐么？”

时夕在电脑前停下敲打的动作，转过身。

“大餐？不行，太累了，我浑身的肌肉都在私自勾结，组团攻击它们的小主。”

“肌肉？”时夕从下至上审视了一圈，发现顾郢身材的确标志了许多。

白天倒是被她那厚厚一层“美乃滋”晃住，走了眼。

顾郢挣扎起身，从挎包里**地飞出一张小卡片：“喏，健身房年卡，花了我一千多大洋。”

“又忙发布又改稿，还有空折腾这些？”

“恋爱才是消磨时间的罪魁祸首，分手后时间一下子就空出来了。”顾郢掰着指尖，一副过来人模样教诲。

“分了？跟CXG二队的小打野？”时夕并不惊讶。

“那已经是前前任了，后面还有更糟糕的。现在我已经看破红尘，卸载了脑袋里的恋爱模块。”

时夕支起下巴，笑道：“要出家记得先剃头。”

满脸写着“男人，不值得”，一身打扮还是甜美风，散发着该死的魅力。

“哪有你勾人，这让人垂涎欲滴的马甲线。”

顾郢挣扎着扭到床边，捏了把滑嫩的小蛮腰。

“健身就健出这么条毛毛虫来？”

时夕看着“柔弱无骨”的闺蜜，一脸嫌弃地把她一把推回床脚。

“说正事，晚上怎么吃。”

“外卖？对了，楼下就有小龙虾！”

顾郢忽地坐直了身：“今晚就龙虾宴！”

“身材管理呢？”

“先管饱，再管理！”

闻言，时夕翻了个白眼起身，准备披上风衣。

“那家没外卖，只能下去买了。”

“别，外面凉，你陪我打会儿游戏。”

顾郢蹭到办公桌前面，从行李箱掏出笔记本。

时夕：“晚点就不凉了？再说，你不饿我都饿了。”

这个点，小龙虾档口前头本来队就长，怎么可能还等。

“呀，让顾瑾下去拎上来就好。”

对门空荡荡的书房里，守在屋里等着“大餐”却迟迟没有结果的顾瑾肚子凄凄叫了一声。

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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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接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