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胡言。”花离轻斥道，眼尾因羞恼泛着红绯，“我没有。”

“岳昭！”顾千朋气得一把提起他的衣领，“煮出一锅邪祟也就罢了，你还要当庸医？”

“我是在《坊间偏方治百病》里读到的：‘晨起呕吐，头昏乏力，畏冷，嗜睡，厌荤腥油腻——此皆有喜之兆。’”岳连景争辩，“有、有什么问题嘛？”

顾千朋哭笑不得：“‘有喜’便是有孕在身，男人怎么可能会有喜？”

“啊？啊！”岳连景登时涨红了脸，“仙师，对不起！我……我……”

“好，言归正传。”花离平复心神，开始讲课，“师尊闭关前，所授已致何境界？”

“内修第八，外化第七。”岳连景答道，“识海——”

“且住。”花离打断，“千儿，你来答。”

“识海相通与灵力化形。”

“所述为何？”

“我不会背。”顾千朋沮丧。

“阿昭，告诉他。”

“凝神聚元，摒除杂念，呈欲状之物、欲辩之音于识海，与通识者观照互聆，此之谓‘识海相通’。常作百里外传讯达意之用。修至高阶，则可破除障壁，与通识者双海相融，成灵力互补之大境界。”

“千儿，你瞧瞧人家阿昭。”花离赞许。

“只、只会背书又有何用……”顾千朋顿觉无地自容，小声抱怨道。

花离敛目回眸：“大丈夫济天下之疾苦，淡天下之功名，行天下之大道。千儿这样小的气度，如何担得起一国之君？”

英明神武的小皇帝闻言挠了挠头：

“鸡天下、蛋天下……是什么？”

莫生气，莫生气。花离拼命安慰自己。

“识海相通师尊先前已教过你们，那么，今日我便代授灵力化形。”

言罢，他并指凝神，幽蓝光潋泉水般流淌萦绕于指尖，逐渐变得明亮，直至聚成一个极为耀眼的光核。

“哗”的一声，光核忽又被打散成无数个蓝莹莹的小光团，浮于半空。

“灵力自灵丹涌流，受灵丹所引，”花离控制着那些光团，解释道，“将欲化之形呈于识海，借由灵丹的牵引之力，操纵灵流聚散，从而凝神定形。”

顾千朋抬眼去看，只见光团倏地合拢又倏地散开：刀光如炬，长剑破空；阳华云翳，辰辉月影；鸢飞戾天，虎啸龙吟……

沧海化桑田，万般翻覆凭灵引，魂悸以魄动，萤烛磷火俱为兵。

他还未从惊诧中回过神，花离已收了灵力，双臂环抱胸前冷冷道：“如此，可学会了？”

顾千朋暗忖：这哪是传道授业啊，分明就是来耀武扬威的！

谁家师尊授业，就像他这样自顾自地表演一遍……

耍猴呢？

不料，岳连景却点头如捣蒜：“嗯嗯，学会了。”

“喂，就算你再崇拜我哥，也不能不懂装懂吧！”

顾千朋给他使眼色，用识海传音。

“可是，我真的会了呀。”

识海中传来岳连景的回音。

于是，顾千朋目瞪口呆地看着岳连景将花离方才的演示完整复现，分毫不差。

“好，岳昭过了，可以去演武场自行练习。”花离很满意。

“仙师，我其实还想再看你示范一次的……”

岳连景说着，对上顾千朋好似要杀人的目光，连忙改口：

“啊~我这就去，多谢仙师。”

他含情脉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故意气顾千朋似的。

“你呢？”花离转向顾千朋，“会了吗？”

顾千朋简直委屈到极点：“三哥，你这么教，正常人怎么可能学会啊！”

“这有何难，怎么就学不会了？”花离无奈，“那你要我怎样教？”

“就……像师尊那样啊。”

他忽然想起，师尊平日都是揽在自己身后手把手教他控灵的，不禁立即住了口。

让三哥牵着手教他？

想想都忍不住冷汗直冒。

花离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几步上前抓了他的手。

“哥，”顾千朋登时僵硬，“你、你别……”

“少废话了，凝神。”花离丝毫不为所动。

顾千朋被他揽着，仿佛遭受极刑般一动也不敢动。两人贴得如此近，近到他只要稍偏过脸，就能蹭到三哥温热的颈窝。

花离的呼吸拂在耳畔，轻轻浅浅，暗香袭人。

他好似被困火海的野兽，只剩下渴和热，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都在灼烧。

“你怎么回事？”花离觉察出他的躁动，以为他又在跑神，便用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背，“专心些，不要胡思乱想。”

花离的手常年握剑，指腹上带薄茧。略微粗糙的触感，在少年心中激起一连串的涟漪。

顾千朋满腔热意尽压在丹田，瞳孔骤然抽紧。

他大惊，反手推开三哥，强行封闭识海。

通识中断，灵流飞溅。

“顾之，当心！”花离厉声喝道，落下结界替他阻挡反噬。

与人通识时，强封识海乃是大忌，稍有不慎便会伤及双方灵脉，重者可致修为尽废。

顾千朋立在几步外，毫无动静。

仿佛是故意戏耍他一般，体内的暴戾之气突然又毫无征兆地消散了，徒留下他面对怒气冲冲的花离百口莫辩。

“三哥……”

少年惶恐抬眼，欲言又止。

花离探查了他的灵脉与识海，未发现任何异常。

“顾之，你好好瞧一瞧自己。”他敛着桃花眸，言语间尽是奚落，“识海混沌，灵丹空虚，到如今，就连自身灵力都控制不住？”

“哈哈，我自然不像你和岳昭一样天赋异禀。”顾千朋自嘲道，“我是个妖怪啊，妖怪只会祸国殃民。”

“你胡说什么？”花离不可思议地望他。

“我可没有胡说。”顾千朋盯着地面，漆黑瞳眸好似两潭死水，“我若不是妖怪，怎会总是失控发狂？又怎会害死父皇和母后，惹得临鸢大乱？”

“千儿！”

“可怜你在**观不惜委身于人，到头来养大的，却是我这么一个妖祸——”

“啪！”言未尽，一道蓝光呼啸而过，重重抽在他脸上。

花离紧攥着一道灵力化形的光藤，仿佛被这一鞭耗尽了气力。

顾千朋低着头，一动不动。脸侧被抽破的伤口开始缓缓淌出血来。

“花子寒，你可真是个好兄长。”

他忽然笑了，调侃道：

“除了罚我骂我管束我，怕我玷污你梦蝶仙师的名声，你还会做什么？”

浅浅梨涡衬着阴冷的眸，更显得脸上神色近乎疯狂。

花离望着他不断渗血的伤口，好似连在自己心头般疼得真切。

“千儿是临鸢国君，不是妖怪。切勿自暴自弃做了流言的傀儡。”

本是安慰的话，不知怎的一出口就染上了教训意味。

“哈，流言的傀儡？”顾千朋冷笑，“该是你的傀儡才对吧——

“想要登基加冕直接动手便可，又当又立，三哥还真是贪心。”

最恶毒的言语，终于在盛怒下脱口而出。

“千儿，三哥在你眼里，便只是篡权谋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无耻之徒？”

花离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狼子野心……我今日才算是领教了。”

想起花离旧伤还未愈，顾千朋立刻就开始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奈何年少气盛，头可断，血可流，“对不起”三个字，他打死也说不出来。

“灵力化形我自己练便是，今夜轮到我值守万妖冢，先去休息了。”

撂下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顾千朋习惯性地踏上回寝之路。

“千儿，你的寝房还在修。”花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千朋脚步一僵。

“回宫吧，距万妖冢也近些。”

“不，我去岳昭那里。”

望着少年固执的背影，花离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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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授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