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欢迎光临。

晨时书生离开青阳观,晚上又回来了,仍旧未挣到钱。

阿黄看在书生给她带回两个麻将烧饼的份上又勉为其难收留他一宿。

这晚,书生没再写有的没的志怪奇谈,而是之乎者也的读了半宿书。

又一晚,书生又空手而归,这次只捎回来两个沾着泥点子的地瓜。

这是又没挣到钱,但精神头不错。身为鬼的阿黄表示很佩服这个人,数日如一日的穷开心。

翌日,晨。

书生从院中水井汲了一桶水洗漱,又将杂草乱生的院子清理得干干净净,最后背着那个箱箧离开。

阿黄暗中跟上,她想瞧瞧这书生为何整日早出晚归还挣不到钱。

书生去土地庙前的二十四明月桥上支了个简易画摊,替人作画挣些零钱。由于他画技高超栩栩如生惹来百姓围观,又因价格公道不少人找他作画,一天下来挣的铜板亦不少。

躲在人群中的阿黄纳闷,难不成书生故意昧下钱、私藏起来,其实不想给她买肉包子和烧饼?!

她好心收留他,他也忒抠门了点吧。

天渐黯,书生收了画摊,去桥头的包子铺买了一袋肉包子,付钱时,一位眉心生黑痣的青年走来,打后面拍了拍他的肩。

“文嘉兄。”

“樊弟。你身子如何了。”宋文嘉回身后礼貌问候。

樊黑痣握拳抵唇,咳嗽几声摇摇头,“郎中说我的病不容易好,需用贵些的药材,可我哪里还有银钱,不知文嘉兄能否再借我些银子瞧病,待我病好高中,定报答文嘉兄雪中送炭之情。”

宋文嘉将今日化作画挣来的几串铜板全数交出去,“樊弟身体要紧,区区一点身外之物不足挂齿,樊弟可有人照料,要不要我同樊弟一道去看郎中。”

“咳……不用了。我的意思是不劳烦文嘉兄了,时日不早了,便不耽误文嘉兄温习书本了,那个……文嘉兄仍暂住青阳观?”

“是呀。住习惯了。”

“只可惜我那远方亲戚嫌我贫穷,收留我亦是勉强,否则能让文嘉兄一道住进表舅府中。”

“哪里的话,我知樊弟有难处,你我同窗数载,莫要说些见外话。”

“文嘉兄保重,我先行一步。”樊黑痣与人道别后虚着步子消失于长街拐角。

书生垂首看一眼怀中的肉包子,喃喃:“还好提前买了肉包子,否则阿黄又要噘嘴了。”

书生回到青阳观,天已大黑,一向不爱出门的阿黄竟不在。

燃灯,卷着一册古书诵读,却有些静不下心,书生时不时朝黑漆漆的门窗外望两眼。

阿黄去了哪里,天这么黑,怎还不回来,该不会遇到危险吧。书生再看不进书,挑了破旧风灯走出门,在大门旁朝小路上不停张望。

约莫快两个时辰,阿黄终于回来了。

她远远瞧见道观门口那盏暖黄的灯,破长夜而待,倏忽飘过去问:“大半夜不睡觉在门口站着作甚。”

“等你。”书生冻得瑟瑟发抖,“我还担心你是否遇到法师仙修一类的出了事。”

原是笨书生在等她。

阿黄抬手拍一下书生脑门,“竟诅咒些不好的。”掩好唇角笑意然后朝观里走,“只是随意走走。”

书生跟上,“我给你买的肉包子凉了,不过我用院中的破瓦罐煮了些稀粥,这会还热着。”

阿黄觑见供案上那袋肉包子,看来书生一个都没吃,全都留给了她。

阿黄与书生坐在院中枯树下喝稀粥吃包子。阿黄说今日的肉包子太难吃,粥也太稀了,干脆不吃了。

书生尝一口被随意仍桌上的包子,“不会呀,是在同一家铺子买的,味道哪里不对,挺好吃呀。”

“好吃你自己吃。”

书生又尝了一口稀粥,“粥是稀了点没错,是个小孩子用一把米托我给他画幅画,我本不想收米,小男孩硬塞给我,拉扯间还洒了些米粒。”

“你今日挣的钱哪去了?”阿黄小媳妇似得口气追问。

“借给了一同上京备考的同窗。”

“前几日的钱也是借给人家。”

书生喝着稀粥点头,“樊弟小我俩月,同我一样乃家境贫寒之人,眼下又病了需银子治病。”

阿黄起身,叉腰,“吃饱了吧,走,带你去个地界。”

晏郡最热闹的烟花柳巷一条街,两人最终停在望月楼门前。

书生:“……阿黄这是何意?”

“进去就知道。”阿黄硬将不愿进门的书生给拽进去。

里头歌舞妙曼美人如云,到处是暧昧调笑声,簪花侍女屏风角落处,眉心黑痣的男子同一位肥头大耳的男子正喝花酒,两人腿上各坐一个美人。

“樊弟,日后高中可别忘了我这个表兄。”

“表兄哪里话。”掐一把美人腰,油腻感拉满,继续道:“这些日子承蒙表兄带我长见识,我自是铭感五内,待弟弟高中,定好好报答表兄。”

“来我们再干一杯。”

“不如让美人来喂。”

……

两兄弟喝得七晕八素,相互搀扶走出望月楼大门,阿黄示意书生跟上,最终表亲俩进了一间不小的府邸,门内小厮迎上去,“少爷,表少爷。”回头朝门内扯一嗓子,“快准备醒酒汤。”

阿黄带书生飘进府内,丫鬟小厮搀扶少爷表少爷进了卧房休息,喂醒酒汤脱鞋擦面盖被,伺候得精细。

待丫鬟退出屋门,隐在一角的阿黄带着书生现身,听着榻上如雷的鼾声,“看清了吧,人家骗你钱拿去喝花酒,你先前不是说黑痣表舅嫌他穷待他苛责他让他睡柴房么,瞧瞧这待遇,人家温香暖被你留宿破观,还借钱给人家,蠢死了。”

书生望向房门,“我们走吧。”

“咦,不趁机胖揍他一顿么,你不忍心,我打,你看着。”

……

书生未曾收拾骗钱的樊氏,同阿黄回了青阳观。阿黄见人面色无甚起伏,“我说,你怎么好像一点不生气呢。”

“樊弟骗我是他不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钱拿去花楼享受了总比吃药强,他未害病亦是好事。”

阿黄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怎么蠢成这样!”

白日里,阿黄见识了书生的画技,想让书生给她做幅画,不给钱的那种。书生爽快答应。

阿黄梳理发髻,摆好姿势,书生动笔的一瞬,她蓦地打破木凳上起身,走出去。

“怎么了?”书生不明所以,端着墨笔追出去。

阿黄仰头望天边乌云戏月,“我这样子太丑了,画出来也不好看,等我解了身上的毒符,你再帮我画。”

视线打月亮上转移到书生脸上,肿胀的脸颊将眼睛挤得像绿豆,趁着月色,格外有神,“笨书生,我告诉你啊,其实我很美的,一点不胖。”

书生切一声:“才不信。”

“别跑,有种你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

阿黄再没说将人赶走的话,书生默契地留在道观,钱不再借给樊氏,樊氏跟他闹掰,宋文嘉挣到钱已住得起便宜客栈,但他仍旧每夜回青阳观休息,每次都会给阿黄带些吃食或是小玩意。

“那个骗子黑痣都上京去了,你不急?”阿黄吃着肉包子问。

“会试在明年二月,眼下时日还早得很,我本打算先入京拜师再参加来年会试,晏郡民风豁达,百姓喜爱我的画,我多留些日子挣足了钱好买些拿得出手的拜师礼。”

阿黄的故事讲完,客栈里的几位听众心里头多少明白些,不但阿黄对书生生了情愫,那笨书生怕是亦多少动了心,那拜师礼怕是借口。

几人往楼下走,绿俏贫嘴说:“那书生长得不赖,看着稳重,笨是笨了点,但绝非坑蒙拐骗吃喝嫖赌之辈。可惜人鬼殊途,你要是个人,你们的婚事我就准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三三扫小鸟一眼,小鸟闭嘴。

一楼堂厅一角十分热闹,书生跟小重阳再稀里哗啦摇骰子,老花小花亦加入战局。书生呼啦收走赢来的钱,眉飞色舞道:“各位,承让承让。”

方从二楼走下的几位,目瞪狗呆。

小鸟:“刚才那话,算我没说。”

阿黄将鸦杀戒给了三三,书生同阿黄向众人道别道谢,然后回了青阳观。

三三送一人一鬼出门,望着两道背影喃喃道:“写鬼怪小说,擅画画,会赌博会逗人笑的书生。”

一旁的小鸟接道:“呵,有点意思。”

小鸟欲跟踪书生与阿黄的后续故事,跟掌柜这请了假,化作一尾翠鸟飞去。

三三视线这才转到对门的棺材铺,“我该寻个时间去串个门。”

暮色中,书生将阿黄入画,笔笔入心,浑然天成。阿黄瞧后十分满意。

天黯下来,空中落了雨,雨敲青瓦声中,两人临窗而坐,书生煮了一壶茶,提壶给阿黄倒了一碗,“你不是喜欢竹叶茶么,此茶热着吃青竹味更浓。”

阿黄端起粗碗喝一口放掉,“其实身为鬼,是尝不出吃食味道更品不出冷暖的。我喜欢肉包子喜欢竹叶茶是生前的事。”

书生放了壶,欲言又止,耳边只剩淅淅沥沥惹人愁思的雨声。

阿黄:“我知你想问什么,我为何在青阳观做了孤魂野鬼。”她望向檐外滴沥沥的水帘,叹口气,“生前,我亦是有家人的,我本姓黄,字晚筠,黔江人,父亲是黔江的县蔚,我自幼养在深闺,直至及笄那年,被安排了婚事,悲剧也自那年启使。”

黄晚筠的夫家乃当地有名的官宦嫡子,黄氏这门亲算是高攀,若非因她貌美名声在外,她这个县蔚庶女断不会寻到如此好亲事,身为妾氏的母亲也以女儿觅得好夫婿为荣,整个人精神焕发,想着苦尽甘来的日子到了。

双方长辈挑了良辰吉日,黄晚筠出嫁的前一月,她与奶娘丫鬟去郊外寺庙祈福上香,因寺庙烟火太盛排了好长时间队伍,归家时天已黯下来,不料途径柏树林遇到劫匪将三人劫上山,唯有赶车的马夫趁机逃了。

土匪见人貌美欲留下做压寨夫人,奶娘丫鬟吓坏了,黄晚筠极力维持面上淡定,道出家父名讳及夫家背景,土匪一听是官家之女,为了整个山头的安宁,将人放了。

有惊无险的黄晚筠回到家中,等待她的是比山匪事件还要恐怖的劫难。

黄花大闺女被山匪劫走,彻底污了名声,夫家以最快的速度退婚,整个家族以她为耻,满是期待的母亲甚至一病不起吐血而亡。

父亲为保家族名誉清白,对外道小女贞烈自缢而亡,暗中将她偷偷送往几百里之外的小道观由她自生自灭。

阿黄嘬一口茶,“便是这座荒郊野外的青阳观。”

书生蹙眉未言,阿黄继续,“本以为离了是非之地亦是好的,不料这道观并非清净之地。”

道观里加上老观主,总共四个人,除却老到记忆模糊的观主,其她道姑晓得她被劫匪劫走之事,无不冷眼待之,日常更是使唤她干各种累活杂活。直到观主仙逝,道姑们葬了师父后另投更大的道观,几个道姑雇了马车将观里稍稍值钱的一并搬走,她就这样一人被留在观中,直至一个下着春雨的夜病死。

阿黄看窗外光秃秃的树杈,“这是一株栀子树,每年都开花,好看极了,我死的那晚,最后一瓣栀子花开败,后来这株栀子树也死了,一直枯到现在。”

“为何不去投胎。”书生终于开口说话,不似平日的明朗,音调极低。

阿黄笑笑摇头,“没意思,听人说前世为女,大概来世仍旧女儿身。而生而为女,颇没意思。投胎转世又如何,不过重复上一世的悲哀,父纲夫纲人伦纲常,世人加诸于女子身上的重重枷锁与歧视简直荒谬可笑,无论是贫家女富家女亦都不能打破,还不如在这荒郊做个孤魂野鬼来得快活。”

窗外有潲雨飞溅,入了书生眼里,眸底一片清润温和,他认真盯着阿黄说:“你非孤魂野鬼,你有我……这个朋友。”

阿黄笑笑,拍了下书生的脑门,“笨书生,谢谢你。”

家人们,因为我昨天去看了一整天牙医,回来太累睡着了忘了发文(已经写好了),字数不够被取消下周上榜机会,被自己蠢哭了~~~~~~555555所以下周停更一周,后面我会加倍补回来的~~~~啊啊啊啊啊5555555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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