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八月,暑气浓浓。
寒江雪身上的衣衫却一丝不苟,颇显厚重。
她身旁一不大点的小丫头趁着四周没人,凑到她跟前轻声道:“小姐,这附近没什么人,您偷着松一松衣领也不碍事的,别热晕了才好呀。”
寒江雪轻轻一笑,没有答应。
这天气是灼人,但是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冷。
对。
冷。
倒也不是闺中女子闲来无事的无病呻吟,只是自从做了一场噩梦之后,她身子就有些不好,一直畏寒,只是她生性清淡,不喜欢用自己的身体状况来吸引关注,所以旁人也不曾知晓罢了。
想来这种天气还这样穿着,是挺让人喘不上气来的。
她想了想,道:“等会儿看看这附近什么地方有凉亭能让咱们歇歇脚吧,你穿的也不少,陪我这么久,也应该热得不行了吧。”
那叫做莺歌的小姑娘被说中心思,也不恼,娇俏的吐了吐舌头,就准备随时留意四周的凉亭了。
寒江雪看她小姑娘做派,微微一笑,也不着急,两个人不紧不慢的瞧着这沿途好风景。
她们是跟着家中女眷一道出门上香的。
说是上香,可除了真到了寺庙门口做功课那一会儿功夫,其他时间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只要注意自己安全,别给家人添乱,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往常寒江雪对这样的时光不怎么在意,但这一回不知怎么,却好像顶有兴致的样子,小丫头就大着胆子问了句‘小姐可要四处转转?’
本来都已经抱着一定会被拒绝的想法了,却没想到寒江雪真的答应下来了。
她姿容正盛,在城中颇有盛名,为了出个门,也必须得时刻注意自己形象,以免惹来非议,过的不能说不辛苦。
偏偏世人总还爱为难女子。
就比如说那几个身在豪门世家的公子哥。
莺歌好不容易才用那一双厉眼扫到一个凉亭,主仆两个屁股都还没做热,那几个讨人厌的男孩就带着一脸玩世不恭来找茬了。
为首的姓魏,是江南出名的纨绔大少,但凡是个女的,上到八十高寿的阿婆,下到躺着鼻涕的小破孩,没他不敢调笑的。
莺歌一见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整个人像只被摸了肚子的小刺猬一样,‘唰’的挡在寒江雪跟前。
魏昭一见到莺歌,就知道里面呆着慕离的女人是谁了,寒家出了个做贵妃的姑姑,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寒家家主却难得的有头脑,没被外人的吹捧乱了心智,一点也不随波逐流,反而能把握好时机趁势一搏,将寒家壮大到今天这个地步。
魏昭他老爸千叮咛万嘱咐,就怕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惹到不该惹的人,闯下连他老子都收拾不了的祸,耳提面命多回,不准招惹寒家大小姐,听得魏昭耳朵流脓,但也到底是往心里面去了。
他见到这对主仆,虽然有心调戏,但是想了想,到底觉得为了一句两句口舌之快被人提着棍子追杀二里多地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于是只是不甘寂寞的抛了个媚眼,就带着那帮狐朋狗友离开了。
他狐朋狗友其一李翊没个正型的用肩膀把他一撞,嬉笑道:“今儿个怎么管住自己的嘴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也得把人家姑娘给说哭了才罢手呢。一个媚眼,是不是太不过瘾了?”
他撞回去,道:“去!调戏人也是要分人的,这姑娘我要是敢说什么不敬之言,没准儿我第二天就背着家法上人家家负荆请罪去。”
寒家到底有贵妃做靠山,就算天高皇帝远,也到底少有人愿意招惹。
这帮子纨绔子弟笑闹过了就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却不知那地方两个少女也在谈论他们。
莺歌一见他们走了,便大舒一口气,没什么形象的往地上一坐,小眼睛通红,小声抱怨着:“吓死奴婢了,这帮少年郎本也有一副好皮相,可品性实在是……得亏他们今天还懂得进退,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要不然,奴婢今儿非跟他们拼命不可。”
寒江雪‘噗’的一笑。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魏昭的结局。
这少年郎年少时混的不行,人人都觉得魏家老爷生了这么个儿子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可是魏家老爷逝世之后,这混账东西却一人撑起整个魏家,最终成为朝堂上一笑撩动风云的年轻权臣。
寒江雪微微合了合眼,敛去因想起上辈子惨痛经历时一闪而过的痛楚,笑起来暖阳和煦:“别去管他们了,你也快来坐一会儿,等会儿娘亲要派人来寻我们了。”
晚课还要跪上好一会儿,在不歇息一下,腿肯定受不住的。
莺歌和寒江雪回了寺庙厢房,先是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就急匆匆的和家中老太君会合,准备去做功课。
老太君年过七十,身子还硬朗,一双笑眼平日看人和蔼慈祥,但是这个看上去貌不惊人的老太婆上一辈子近乎一手撑起即将分崩离析的寒家,才没让寒家最后一点荣光扫地。
寒江雪对这位长辈又敬又畏,平日里大声说话也不敢。
家中人只道她小姑娘家性子,也不多说什么。可这位老太君一向喜欢嫡子嫡女,总爱召唤寒江雪呆在身边。
老太君拄着杖,声音中气十足:“人可都到齐了?”
她身边一个姿容平常的妇人点好人数,为难的低声道:“三小姐还没来,五少爷也没见人影,已经着人去催了。”她也不好说让老太君带着这么多人就这么干等着,只能低声劝:“我看这会儿时间还早,不然老太君先去殿上歇着,等三姐儿和五哥儿回来,我在说说他们。”
老太君的脸上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厌烦。
人群中一个打扮的妖妖娆娆的女人这会儿功夫缩好头颅认认真真的当一只什么也听不见的缩头乌龟。
这缩头乌龟长得绝对是一众美人中姿容最盛的那个,为了迎合老太君喜好,平日里在宅院的那些贵重首饰一个也没带出来,衣裳也特意换了最素的那身。
只是老爷偏疼她,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就算这么素,也能看出这女人不像来这苦修倒想在这享福。
一众清淡的绿枝里面,就属她最花枝招展。
三姐儿并五哥儿正是这貌美的缩头乌龟所出,两人一个赛一个的不听话,竟都没来。
老太君喜欢的是那种正经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乖巧孩子,对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没什么好印象,但因着体谅女子不易,加上这缩头乌龟也不是不下蛋的母鸡,平日里虽然当她是个空气,但也没多为难过。
可是礼佛这样庄严肃穆的事情,她的两个孩子却全然不见人影,心中也不是不恼怒的。
她恼怒归恼怒,却没当众大发雷霆,只是转头低声训斥那个姿容平常的妇人:“平日里你大度一些倒也不碍事,没亏了德行。可你看你是怎么教养孩子的?三姐儿和五哥儿都这个年纪了,还一心往外野。知道的是这两个孩子天真烂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寒家家风不严。”
那妇人对这一番杀鸡儆猴是心知肚明,低头应了声是,并不多发表意见。
毕竟那缩头乌龟人是怂了点,可是颇得老爷恩宠。她就算再怎么幸灾乐祸,也不能表露在脸上,回头要是那女人小心眼给她穿小鞋,就是不在乎也心烦不是?
缩头乌龟像也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整个人更是蜷缩成了一团。
老太君训斥够了,便默认了先前这女人的主意,一众富家太太小姐便都入了殿。
没过多一会儿,五少爷就先来了。
他不过十三四岁模样,人还没张开,可能是因为营养过剩,胖嘟嘟的像只球。
他脸上糕点屑还没擦干净,却努力做出一副温习功课温习晚了的样子,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欲盖弥彰。
老太君对男孩儿总是偏疼些,但瞧见他这副样子,也不由得恨铁不成钢。
五少爷人胖归胖,但是遗传了他母亲的好样貌,是一个长得讨喜的小胖子。
这小胖子深刻秉持了心宽体胖的态度,对那些絮絮叨叨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很快就笑眯眯的用一张巧嘴把老太君给哄踏实了。
他逃过一劫之后,也没半点悔改之意,偷偷摸摸蹭到寒江雪旁边,低声道:“大姐姐,听说你那有一碟子采芳斋的新样子点心,不知还剩多少,要是有多的,可否让弟弟蹭两块吃吃?”
寒江雪:“……”
这孩子好吃这个性子只怕是扳不过来了。
前世这孩子入洞房的时候,愣是抱着盘点心和新娘子拜了天地,得亏那时候他赶上发育期瘦出了个人样子,要不然就这性格真是讨不到老婆。
寒江雪跟他那胞姐有些龃龉,但还不至于把或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无奈道:“到时候你自己来取,我不好吃那个,腻嗓子。”
得她这句话,小胖子喜得眉不见眼,乐颠颠的跑了。
待到一群人都跪好准备做功课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从后门溜进来了。
寒江雪已经算的上是个绝世美人,但这姑娘姿容却更胜一筹,眼角眉梢带着灵气,她偷偷摸摸蹭到小胖子旁边,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一跪。
老太君杖忽然一敲地面,‘咚’的一身敲在人心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