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心事重重的从太太房里离开。
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有多么的渺小。
纵然已经是在世为人,但是她能做的事情还是如此的少。
她一出门就碰上了像只苍蝇一样胡乱转悠的寒江歌。
这丫头见到她,忽然加快脚步蹦跶过来,拽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看,生怕她身上有什么看不见的暗伤。
寒江雪拽住她的手,寒江歌才多少冷静下来。
她道:“我这半路碰上了魏昭,想着他要是也能过去,说不定阿姐能心宽一些,可到底没敢拖大,回来之后也把二哥叫去了。阿姐……”
她没好意思说后半段,寒江雪报信那张小纸条上其实暴露了一个事实。
阿姐知道她曾经私底下和靖王有往来。
她想这种事情无论是谁知道了心里都有疙瘩,难得今天已经踏出和阿姐和好这一步了,难道一切又要前功尽弃吗?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先前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做出那样伤人的事。
寒江雪并不在意靖王是圆是扁,她现在更担忧的是小纸条上写的名字。
她和寒江歌都榜上有名。
被天家赏识自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问题是当事人并不想,或者说,完完全全对这种赏识没兴趣。
甚至为此感到窒息。
可能是一辈子一个人孤独惯了,她更喜欢人群之中熙熙攘攘的喧闹氛围,而不是一个人躲在看似繁华实际萧索的虚假盛大里自欺欺人。
何况那并不是一个好去处。
娘亲的话里话外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与靖王的这门婚事基本上是不会成行了,可是接下来,她要嫁给怎么样的人家,也要快些做好决定了。
她并不是十分害怕,或者说心里有一点说不出从何而来的迷之从容,让她觉得自己说不得能应付过去的。
因此也更加担心起寒江歌。
她这个妹妹虽然古灵精怪了点,但是上辈子她那个未来夫君此刻毕竟还并不认识她。
也不知道这等偏差会不会影响她的未来。
“先不说这个了。”寒江雪试探道“说起来你已经是这个岁数了,在没过多久应该也快要到嫁人的年纪了,自己的事情,可要多考虑考虑啊。”
寒江歌心里有鬼,加上并不知道还有宫中传话这么一茬,下意识的想到和靖王之间的那点事儿,觉得自己可能要为了自己这么一时糊涂,终身被钉在耻辱柱上。
但人总是要为了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寒江歌咬咬牙,坚定开口:“并没有。外面那些传言终归只是传言而已,我身为寒家的姑娘,定是会知道轻重的。”
寒江雪:“……”
她想着贵妃娘娘的家书,更加忧心忡忡起来。
有这么一遭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之后,寒江歌本来还有的小心思就偃息旗鼓了。
她想问:魏昭魏公子是不是与你有意,若是你真的与靖王殿下退婚,会不会嫁到麒麟魏家去。
她想起那时接到莺歌传信,匆忙回府时匆匆一瞥,那的确是个长相芝兰玉树的大少爷。
看着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纨绔。
听到关于大姐姐被欺负的事情更是怒发冲冠,也不像是对大姐姐没心。
若真是一对有情人,也希望他们能够终成眷属。
可现在她满脑子和靖王之前的糊涂账,这些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拜别寒江雪,约好下次再见,之后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寒家和魏家人悄悄碰过面,有些事情已经心领神会了。
只差两个年轻一辈的意愿——虽说事实上这两个人的意愿并不重要,但好歹两方的家长都还比较开明。
魏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双方家长已经讨论下来七八成。
然后魏昭便迎来了据说要成为自己未来小叔子的寒临沅的迎头痛击。
寒临沅是个长的十分好的少年郎,充分遗传了寒家出美人的优点。
温雅朗致,礼仪得体,是个十分让长辈疼宠的少年。
而且这小子并不怎么爱笑,眉目间仿佛有层霜雪,可是偏偏俊逸的不像人间应有的好颜色,更是让魏家女郎把持不住界限。
魏昭艰难的微笑,盯着目光带刀的寒临沅,心知肚明这是来自对方的下马威。
寒临沅客客气气的应付完众人熟练的虚假关心,就被魏家人送来和魏昭谈心。
魏昭他爹懒懒散散的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开始你的表演’,然后溜溜达达的离开了。
多一句叮咛嘱咐也没有,是十足的亲爹。
魏昭咳了咳,正面迎上寒临沅并不怎么好的眼色,压力山大。
来者是客,人家特意带了‘谢礼’感谢魏昭之前解围,他也不好真就把人客人晾在一边一声不发。
于是试图开口打散这个尴尬氛围。
“上回也只是举手之劳,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寒临沅收回冰冷目光,寒声道:“一码归一码。上一回却是魏公子仗义相助,这点在下不会不识好歹,心中也是存着感激的。”
魏昭:“……”
他看着满身都写着‘不爽’的寒临沅,真没看出哪里有表现出感激这样的情绪。
倒有点故意找茬那么个气质。
寒临沅下一秒无缝接上:“只是对于家父家母关于大姐姐和魏公子的婚事这样的暗示,实在无法苟同。”
嗯。
对方的抵触情绪找到根源了。
寒临沅道:“往日里在学堂,和魏公子有过几面之缘。魏公子这个年纪还如此活泼,倒是让人意外。”
魏昭叫停。
两人确实是在同一个学堂,但是因为年纪不一样,并不在同一班里。
魏昭平日里并不是一个能做的住的性子。
加上本人实在是聪明,夫子讲学从来难不住他。
于是没少逃课,是夫子眼里的头疼人物。
毕竟他做事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夫子们每天讲课要照顾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也不能总是专心致志盯他一个。
可是有他这么一个破了先例的人,其他人便都有些蠢蠢欲动。
实在是恨不能揪回来赏他一顿戒尺。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的,以前从来也不在意,可是这个时候被未来的小叔子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实在是让他有些恨不得把过去的自己揪出来好好收拾一顿的冲动。
他抹了一把脸,心知肚明这是对方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寒临沅正带着三两分寒意的看着他。
魏昭笑了笑:“行了,咱们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有些心知肚明的事儿,七拐八绕的实在不太坦荡。弟弟,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是我们能不能跳开偏见,重新认识一下?”
寒临沅见话被挑明,也不再兜着圈子膈应人了。
他道:“我是真心实意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
魏昭舌头抵着上牙膛,有点不甘心。
他对寒江雪欣赏有之,敬佩有之,也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大抵因为那是个又好看又坚强的姑娘,会在某些时刻闪闪发光的让人怦然心动。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应该都算不上般配,纵然家事背景势均力敌,但总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有点问题。
他算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一般来说,被人当面直白的表现出‘你配不上我阿姐’这样的情绪应该会感觉到受辱。
但是纵使他再怎么不高兴也知道,寒临沅其实是对的。
嫁给他这样胸无大志肆意妄为的人,未来的妻子很可能会为他无时无刻出现的状况劳心劳力。
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家长都不会愿意看到女儿受这样的苦累。
可他就是有点微妙的不甘心。
寒临沅不知道他心里七扭八拐纠结些什么,只低下头,带着点说不出来的怅然开了口。
“我阿姐是个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这你是知晓的,可你不知晓的阿姐,心里怕是住了一匹野马。”
魏昭:“……”
这个形容词过于新鲜而且不着调,无论从哪点看,都看不出那姑娘疯野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也不对。
魏昭忽然想起蒙麻袋那事,心里忽然谨慎起来。
寒临沅:“我舅舅在阿姐小的时候曾经教过阿姐射弩,她也许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手上功夫却不能让人小瞧。”
魏昭是知道寒临沅说的这个‘舅舅’的。
那是寒太太胞兄,以前做过武将,后来因旧伤复发英年早逝,连个骨血也没留下来。
寒临沅:“阿姐小时候和娘亲还有我一起回外祖家住过一阵,那时我身体不好,舅舅要带我们一起出门的时候还拼命咳嗽,就没出去。舅舅只带了阿姐出去看灯会。”
他声音低沉下来:“舅舅路上遇见故友多聊了几句,没留心阿姐被拐子抱走了。”
魏昭心里忽然一揪。
“灯会人多,舅舅反应过来急忙找人,也花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找到人的时候,那拐子眉心中了一箭。我阿姐手里拿着小弩,满脸是血,不哭不叫不出声。”
那个乖顺听话的好孩子,失语了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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