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光顾着喝药的沈惟一眼睛还红肿着,可怜兮兮地仰头喊:“爹爹……”
沈沛白摸他额头,已经不烫了。
沈惟一说:“我想吃肉。”
沈沛白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厨房一直给你备着呢,排骨和红烧肉都有,惟一想先吃哪个?”
“要红烧肉。”
病痛褪去,沈惟一坐饭桌前吃的很香,汁水顺着唇角流下,沈惟一嗯嗯叫着,抬高下巴防止弄脏衣服,正在盛汤的沈沛白听见声音,拿备在一旁的帕子给他擦擦,这才发现那么大一盘红烧肉已经快被沈惟一吃光了。
“大夫说你现在还病着,不能吃太多荤腥,留一点明天吃好不好?”
沈惟一摇头,模样认真道:“我想吃。”
“那我想吃,你可不可以给我留点?”
“好。”这次沈惟一答得很干脆,把盘子推到沈沛白面前,自己乖乖地去吃青菜和药膳。
夜间闷热,沈沛白心里无端涌起心慌,沈惟一更是容易惊醒,似乎做了极可怕的噩梦,沈沛白数次睁眼,撑起身体点了好几次夜灯,好不容易把沈惟一哄睡着,都见沈惟一闭着眼睡得不怎么好,也不怎么敢睡,轻轻拍着沈惟一后背,哄了一晚上。
清晨时窗外有雨,小雨淅淅沥沥一直落,大夫登门看过后说沈惟一已没有大碍,再喝几副汤药便能痊愈,沈沛白谢过李大夫要送他出门,沈惟一立即叫住他。
“哥,别出去!”
沈惟一打着喷嚏,一抹鼻子就要下床找沈沛白,“哥哥别走,在下雨。”
沈沛白回头,“我不走,就送李大夫出门。”
李大夫接过福伯准备的伞,要往外走,“小公子留步,照顾孩子要紧,老夫便先回去了。”
沈惟一动作很快,已经来到沈沛白身边抱着他胳膊,抱得死死的,怎么都不让走。“哥哥别走,我害怕。”
沈惟一只穿了里衣,还光着脚,沈沛白怕他病情加重,只得道:“福伯,替我送送李大夫。”
然后回头道:“惟一听话,回床上去。”
沈惟一摇头,担忧问:“哥哥还走吗?”
沈沛白说:“不走。回去盖好被子躺好,我哪儿也不去。”
“好!”沈惟一哒哒哒跑回床上,拿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再次狠狠打了个喷嚏。
宋锐送药来,沈惟一倒是乖乖喝药,只是太黏人,抱着沈沛白胳膊不撒手,生怕人离开,沈沛白只能陪着他,叫他睡觉也不睡,沈沛白便躺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拍着他叫他睡觉,沈惟一实在忍不住困意,差点就被哄睡着,刚要睡着时,沈沛白每动一下,他立马睁眼,紧张兮兮拽着沈沛白袖子不让走。
“哥哥别走,我害怕。”
“我不走,我就在房间看账本,哪儿也不去。”
沈沛白摸摸沈惟一额头,替他把被子再裹紧些,“惟一睡觉好不好?李大夫说你得好好休息。”
“不要。”沈惟一狠狠摇头,眼神流露出几丝忧虑,“外面下着雨呢,我怕哥哥出去。”
沈沛白耐心道,“你也说下着雨呢,我怎么出去。”
沈惟一还是摇头,嘴唇轻抿,怯怯道:“不能出去,我害怕。”
“惟一不怕,雨很小,清州经常下雨,以前不也经常这样吗?”沈沛白叫宋锐把窗户关上几扇,只留对面一扇观察雨何时停,“你还记得你跟我生气,跑亭子里等我去找吗?今天的雨也就比那天的大上一点点,不怕的。”
“我怕。”沈惟一手心不自觉的捏紧,反反复复道,“哥哥不能走,不要出去。”
“好,不走。”沈沛白顺着他的话安抚,“惟一睡觉,我哪里也不去。”
“不睡不睡。”沈惟一爬起来坐好,拍拍沈沛白胸脯,哄睡般道,“哥哥睡,我哄哥哥睡觉。”
沈沛白有几分哭笑不得,无奈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害怕吗?”
雨真的不大,沈沛白担心沈惟一是不是做了噩梦,或者心理有障碍。
“我不知道。”沈惟一摇脑袋,很是迷茫恐慌,讲不清没来由的害怕缘由,“我怕哥哥不要我,哥哥不能不要我。”
怎么可能不要呢。
养到现在,沈惟一已经是无可替代,沈惟一本就无可替代,不能丢弃,不能被抢走,与以往所养的小动物都不同,好久好久之前就不同,小动物是兴趣,沈惟一是心血。
“惟一是唯一,不会不要的。”
生病的孩子大多黏人,尤其是不生病也黏人的沈惟一,沈沛白不得不拿出十足的耐心哄人,一个接一个小故事讲下去,存货都快没了,开始胡编乱造,幸好沈惟一眼皮子开始打架,沉沉睡去。
房间与书房相连,账本看完了,沈沛白想去换本书,刚要下床,听见沈惟一絮语:“哥哥不走,雨会偷走哥哥。”
沈沛白顿住,放弃去书房换书的心思,也躺在沈惟一身边,轻声软语回应:“我不走,一直陪着你呢。”
窗外雨势渐大,不知道阿爹阿娘会不会延缓时间回来。
这场雨来得突然,完全没有征兆,就连早上的小雨都来得急,绵绵密密,从早到晚没有停过,阿爹阿娘归家时浔州应当也有雨,应当从外祖母家带伞了吧?
雨帘垂直下落,偶尔大风刮来,雨点拍打在紧闭的花窗,沈沛白轻轻拍着沈惟一屁股哄睡,眼睛盯着头顶帐子若有所思。
泥土的味道从开着的窗户透进,雨势更大,乌云低垂,大雨倾盆砸在地面发出噪音,福伯本来想找沈沛白问问要不要把晚饭送进房间来吃,听宋锐说沈惟一还在睡觉,小公子好不容易才哄睡着,便停在外面想着再等一会儿。
沈沛白听见宋锐压低声音道:“这雨可真大,芭蕉都快打没了。”
“可不。”福伯也小声说:“清州河都被雨水灌满,好多人拿着网去兜鱼,听说收获颇丰,惟一要是没生病就好了,咱荷塘也挺多鱼,也能去捞,还能带惟一去看看,他可喜欢捉鱼了。”
宋锐低头看福伯的鞋,“福伯先回去换鞋吧,再过会儿我叫小公子就行。”
“不用,没湿透。”福伯提脚也看了看,无所谓道,“沈公子和夫人今晚回来,我还得出门去接呢。”
宋锐点点头,两人没再说话。
突然一阵急风推来,猝不及防撞开房门,门板砸开发出巨大的哐哐声响,风雨随之卷入房间,狂风在屋内蔓延。
“啊!”房门吹开的瞬间沈惟一被惊醒,身体颤栗,抓紧沈沛白衣衫贴着他号啕大哭,“哥哥呜呜呜!”
沈沛白慌忙搂住沈惟一摸摸后背安慰,“没事,风大了些,惟一不怕。”
暴雨无声侵袭宅院,福伯与宋锐合力才将房门合上,外面是不能站了,福伯趁机询问:“小公子,饭菜早已备好,需要送来房间用吗?”
沈沛白低头看被吓坏的沈惟一,说:“送来房间吧。”
抬手摸摸沈惟一额头,温度有些发烫,应当是一直趴他胸膛上睡的,沈沛白把沈惟一额间的发全抹上去,帕子擦汗又擦泪,哄逗道:“小哭包,马上吃肉肉了,不能哭啦。”
沈惟一哭得极为伤心,不要手帕擦泪,非要贴着沈沛白哭,把眼泪全抹他身上,毫无防备一个喷嚏打出,再想哭发现情绪断了。
沈惟一干哭两声,模样委屈得不行。
此时宋锐已经将桌上茶具移走,福伯领着下人端来菜肴,都还热着,香气勾得沈惟一肚子咕咕直叫。
“小公子,可以过来吃了。”
沈沛白回了声“好”,让沈惟一抬手给他穿好衣服,再仔细套上鞋子,整理整理擦汗时抹乱的发,拍拍肩膀说:“去吃吧,让福伯喂你,我穿好衣服就过去。”
沈惟一站在原地不肯走,揪着沈沛白里衣一角,怯生生道:“哥哥喂。”
无奈,沈沛白只能快速穿衣过去,亲手喂沈惟一吃。
天色已晚,乌云低垂,暴雨未停,屋外朦朦胧胧看不清路,屋檐下的夜灯摇摇晃晃在风里飘摇,沈沛白不知道阿爹阿娘有没有在回来途中,这么大的雨,这么晚还没到。
“福伯,去关口接应的人还没看见阿爹阿娘回来吗?”沈沛白忍不住问。
沈惟一张口吃掉沈沛白喂过去的米饭,继续啃手里的排骨,福伯往外看一眼,回道:“小褚他们早出去接了,按理说应该半个时辰前就该到关口。”
沈沛白淡淡点头,心不在焉喂沈惟一吃了一口碎姜。
“哥哥。”沈惟一表情痛苦,“辣。”
宋锐及时倒了杯水送来,沈沛白才发现手里的勺子本来想舀肉沫拌饭,心思恍惚忘了把姜沫挑出来。
沈惟一喝过水好多了,换了块儿排骨啃,啃一口突然停下,“爹爹怎么不吃?”
沈沛白摇摇头,说不饿。
清州的夜晚说降温便降温,雨大风大,院子里没有下人走动,一时之间寂静无比,唯有狂风怒号,雨滴拍打树叶,零落满地,花草都被摧残。
宋锐偏头看一眼窗外,宽慰道:“雨势过大,马车不好走,可能马上就回来了,小公子别担心。”
沈沛白点点头,沉默着继续喂饭,沈惟一举高排骨要他吃,他摇摇头,说不饿,察觉到他的沮丧,沈惟一也吃的不多,炖的排骨都没啃完,自己乖乖擦了嘴,说吃好了。
沈沛白让人撤掉饭菜,门外风势渐小,他开了门停在雨前,不言不语。
暴雨依然无休无止地下坠,他的小院儿狼藉一片,修理整齐的花木一日之间被暴雨淋得狼狈不堪,排水渠中全是落叶枯枝,不一会儿便堵得厉害,宋锐叫了人去清理。
“爹爹。”沈惟一像犯了错的小孩儿,垂着脑袋站在身侧,不敢如往常一样轻轻松松就跟软了骨头似的躺进沈沛白怀里,更不敢嬉笑着说要抱抱,只是沉默站着,许久许久才敢轻轻拉着他衣袖一角,像牵住纸鸢的线稍稍安心。
沈沛白强打起精神,偏头问:“怎么了?”
沈惟一小声问:“我惹爹爹生气了吗?”
“……没有。”沈沛白垂下头颅,语气低落,“惟一回屋睡觉,我不走。”
沈惟一摇头,把他的袖子牵得更紧,“我不睡。”
凌乱的脚步声匆匆,宋锐带着人躲回屋檐下,排水渠流水通畅,然而宋锐浑身湿透,撑着伞也无济于事。
“小公子,都通好了,不会堵。”
沈沛白点点头,吩咐道:“都辛苦了,回去换衣裳吧,别生病。”
宋锐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我去关口一趟吧,反正都湿了,有什么消息及时回来告知,小公子也好放心。”
沈沛白搭在膝上宽袖里的手攥得更紧,缓缓点头。
浓云密布,抬头不见一丝光亮,天色暗得宛如即将崩塌,屋檐下的夜灯逐一亮起,晃晃悠悠,飘摇不定,被风熄灭,再被点亮。
天色已晚,仍旧没有半点消息,宋锐也没回来,福伯叫去的人时不时传回消息,关口还是不见人影。
又过许久,沈惟一攥着沈沛白袖子轻轻晃了晃,“爹爹……爹爹睡觉。”
雨点蔓进屋檐下,落几滴在沈沛白脸庞,他把沈惟一往身后推去,闷闷道:“惟一回屋睡觉,我不走。”
沈惟一惊讶于沈沛白居然要推他一个人回屋睡觉,没防备,险些站不稳摔倒,愣了好久,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沉默,仿佛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一样垂头丧气,垂眼紧张地扣自己手指,希望沈沛白不要生他气,不能不理他。
沈沛白深呼吸一口气,也垂头不语,压下心中不安,许久出声道:“把小被子拿来。”
沈惟一一听,马不停蹄回屋从床上取来小被子,自觉爬沈沛白身上坐好,等着沈沛白把他包裹起来,然后躺臂弯睡觉。
快六岁的孩子已经有些沉了,尤其沈惟一长得结实,沈沛白已经快要抱不动他。
今夜不用讲故事,刚退热还没完全痊愈的沈惟一很是贪睡,只是这样抱着,拍拍后背,不多时就在雨声陪伴中睡着。
福伯也找来冬日斗篷给沈沛白披上,怕吵醒沈惟一,小声道:“小公子先睡吧,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叫你。”
沈沛白轻声问:“清州河的水退了吗?”
福伯摇摇头。
“往年……清州河的水不会满出来吧。”沈沛白道。
福伯不知如何作答,沈沛白也没再问。
搂着沈惟一的臂弯好酸,又酸又疼,趋近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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