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徽姎再一次认识到雍亲王的抠门儿,往好了想勉强算是勤俭持家吧!
殊不知雍亲王的小气正是因为他曾见到过许多穷苦百姓饿极了只能剥树皮搓泥丸裹腹,那些面黄肌瘦的身影时常印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使他对粮食尤其珍爱,以至于用膳时哪怕一粒米都不肯无故浪费,宁毁一块玉,不丢一粒粮,便是他此时的心态了。
用完晚膳后雍亲王要回前院去处理事宜,处理得晚了,夜里便独自在前院歇下。
许是睡前回想了许多白日朝堂上发生的事,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中途被高无庸唤醒过一次,醒来后额头上还出了些汗。
“王爷,您又做噩梦了!”
“现在什么时辰?”
“子时!”
高无庸不知道要如何宽慰他,等了许久见他不准备再往下说什么,才灭了两盏蜡烛退了出去,望着高悬于夜幕中的那轮孤月轻声叹了口气。
雍亲王很快又睡着了,他半梦半醒间再次被梦魇住,身子不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意识却清醒地感知到寝殿的房门被人打开。
有人同高无庸说了什么话,声音很远很空,随后他交叠在胸口的手便被一双更柔软的手拿开,落到身体两侧,嘴里也被放了一颗小小的糖。
他含着那一丝能让他感到心安的甜味,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沉沉入梦乡。
雍亲王次日醒来时还能感觉到嘴巴里尚残留着的甜涩,这才确定夜里发生的事的确不是梦。
他问高无庸:“昨晚谁来过?”
高无庸连忙回答:“年侧福晋说她有样东西要给您,见您已经歇下,放下东西便走了!”
雍亲王被小太监伺候着洗漱完毕又穿好衣裳,回过头才见枕边有包粽子糖,他拿出几粒放到随身的糖袋,坐到桌前对高无庸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高无庸起身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筷子为雍亲王布菜,雍亲王却摆手,自己随意夹了几粒雪里红丢到碗里,端起来三两口喝了便上朝去了。
朝堂上张伯行和田文镜等人对噶礼的处置仍存有异议,田文镜虽刚正不阿,处事风格却极左,从来不会顾及康熙及满朝文武的想法。
他这个人一旦发言就如同上了战场的大炮,连人带鬼一起轰,时常表现出过于严苛的一面,是而好好的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颇有种胡搅蛮缠、不依不饶、不死不休的味道。
雍亲王一早就被康熙示意过不要再插手,如今满肺腑的话康熙不准他讲,他只得站在那儿听精神状态稍微稳定些的张伯行去“以理服人”了。
张伯行文雅含蓄的语言风格更容易让康熙思考问题本身,而不至于像他在面对时常梗着脖子不顾死活输出的田文镜时心里那般冲动地想,御前侍卫那把刀怎么就不能顺势溜达着去田文镜那颗老粗脖子上遛一圈呢,一天天的性子这么急,飞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快把满朝文武淹死了!
饶是这样想的,康熙实则也钦佩他,只是打心底里喜欢不起来。
然而康熙已经下定决心要维护噶礼,使得田文镜和张伯行等人纵使说破嘴皮也无可奈何。
散了朝后,雍亲王顺道去后宫给德妃请安,也是想侧面打探一下此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从德妃口中得知,不日前康熙的乳母,也就是噶礼的亲娘进宫来看望太后时曾偶遇过康熙,两人就噶礼的处置亦有交谈。
但与雍亲王所想的恰恰相反,老太太不仅没有求康熙轻判噶礼,反而似终于逮着了机会一般,对康熙说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噶礼罪无可恕,请求判以凌迟,还说噶礼想要谋害她,请求康熙为她做主,康熙为此还好生劝慰了一番。
雍亲王听完这话便明白,噶礼这回反而死不了了。
次月康熙便下达了一道圣旨,噶礼被革职,张伯行革职留任,两方各打五十大板,科场舞弊一案就此盖棺定论。
结果虽不如人意,雍亲王却在此事件中收获了一个很重要的跟随者,那人就是办差能力突出,且从来不畏强权的田文镜。
田文镜虽官职不高,人缘也差,但他却是个实实在在做事,一心为公,一心为百姓谋太平的人。这回对上嘎礼是田文镜和雍亲王的首次合作,为他们彼此能够相互认可、惺惺相惜奠下了基础。
此时,雍亲王府还迎来了一件大事,钮祜禄格格的身子发动了!
钮祜禄格格进府已有七年,因其相貌平平,性格也没什么特别的,起初她并不受雍亲王关注,虽有个格格的位份,却一直被冷落着。
直到去年雍亲王得了一场传染性极强的怪病,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钮祜禄格格便被推出去侍疾。
刚开始她心里也有些怕,但慢慢地她发现自己竟没有被传染,也就真的衣不解带地照顾起了雍亲王。
雍亲王病愈后感念她那段时间对自己的照料,对她也有了些情分,于是有了这个孩子。
年徽姎刚到兰茵轩的时候就听到福晋正严厉地训斥耿格格:“你自己月份这样大了还过来,叫你坐着等又不肯坐,是想急死我吗?”
年徽姎心想,这位才真是不需要人为她操心的,毕竟在历史上她可是活了九十六岁的人,放在人到七十古来稀的古代,那简直就是老聃一般的存在!
耿格格两道浓眉愁成了一个八字:“她早些时候胎总是不稳,月份大了又十分不适,福晋,妾身心里是真怕!”
“这么晦气的话,知道的是说你们姐妹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嫉妒她比你先生呢!”李侧福晋尖锐的声音引得所有人纷纷转身看向她,她今日穿了一身芥黄色旗装,走起路来也像深秋的柳条,死气得很。
说来也巧,恰在雍亲王进门的那一刻,钮祜禄格格的孩子诞生了!
没过多久产婆便将孩子抱了出来,满脸堆笑道:“恭喜王爷,母子平安,是个小阿哥呢!”
众人闻声拥上前去瞧,只见小小的襁褓里裹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有些瘦弱,啼哭声也不响亮,叫人看了心里都隐隐生出不大好的预感。
之后的一个月里他果然是三灾八难的,直到满月的那天,雍亲王为他起了个乳名叫“元寿”,元是首要的意思,寿则代表了长寿,希望他能好好长大,平安到老,这便是最要紧的事。
又过了两个月,耿格格也生了,同为阿哥,却比元寿要健康许多,雍亲王给这个孩子取的乳名叫“天申”,天指天赋之才,申则有广阔的可能,这便是对他在健康之外又有了更多的期许了。
做父母的就是这样,孩子的健康永远放在首位,有了健康后便又会希望他能够有所出息。
两个孩子的到来给王府添了许多生气,然而这一年的冬天却很不平静。
几日前府里还在热热闹闹地给天申阿哥过满月,几日后宫中便传来消息,说八贝勒的生母良妃娘娘病重仙逝了!
康熙下旨命内务府操办良妃葬礼,规格要与仁孝皇后的妹妹平妃赫舍里氏相同,他还亲自主持了良妃的祭祀典礼以表哀思。【注】
良妃毕竟是高位妃嫔,又是诞育了八贝勒的,于情于理众位皇子都该去参加她的祭祀典礼。
然而太子胤礽偏偏没去,他对外大放厥词,说良妃不过是他皇阿玛的一个妾,从前在辛者库当下等奴婢,他乃嫡子储君,良妃怎配受他的祭拜,岂非是尊卑颠倒?
太子此话自然有人添油加醋地传到康熙耳朵里,康熙虽没有表面上那样重视良妃,但他也很不满太子的目中无人。
太子对良妃的不尊实则反映了他对皇权的蔑视,康熙不由想到三年前十八阿哥胤衸病逝的时候太子也是这般地麻木不仁,由此疑心太子如此不顾自己心意恐怕是早有异心,派人对他进行了秘密监视。
短短几日后,太子胤礽又被指控与刑部尚书齐世武、步兵统领托合齐,及兵部尚书耿额等人时常聚在一起宴饮长谈。
康熙得知此事没有立即处置他们,而是先后派了好几拨人去观察取证,一方面怀疑太子结党营私,想看看他是否还会有更过分的举动,另一方面康熙实也不想错怪了他,心里忌惮之余对他仍然抱有一丝期望。
毕竟自仁孝皇后去世,太子便是由康熙一手带大,经史子集、拉弓骑马,但凡有关太子的,不论大事小事康熙都格外上心,对于这个儿子,康熙是有着极深的感情和极热切的祈盼的。
对太子的监视康熙是秘密进行的,但他没有参加良妃的祭祀典礼却已是人尽皆知。
众皇子原本还想看康熙的态度,不曾想康熙不仅没有因为此事训斥太子,较之从前,康熙对太子的管束反而松懈了许多,就在众人为此感到嫉妒和失落的时候,雍亲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场风波即将到来。
作为向来与太子走得较近的皇子之一,雍亲王决定寻找机会暂时退避。
这日早朝结束,雍亲王走在宫道上听见不远处有宫女呼救的声音,恰恰这时候巡逻的侍卫们隔得远,大抵是没有听见她们的呼喊,路过的雍亲王先一步到了出事的地方。
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见到雍亲王也顾不上礼数,连忙指着水里求救:“二……二十阿哥……!”
雍亲王不敢耽搁,急忙扯掉身上的披风一跃而下。
寒冬腊月的时节,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还好不是厚厚的整块冰层,否则人掉下去很快就会转移位置,一旦落入冰层下,那几乎没有获救可能。
尽管如此,雍亲王下水后骤然受冷,导致腿部发生了抽筋,加上冬日衣裳穿得厚,被水浸湿本就变得很重,二十阿哥又一把索住他的胳膊,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使他一时间施展不开手脚,整个人都往水下沉了一沉。
好在五岁的孩子还不算太重,雍亲王迅速镇定下来,忍着腿部的痛楚,一施力将人硬是捞上了岸。
侍卫赶到的时候见雍亲王正把二十阿哥倒挂在膝上控水,全都吓得跪地请罪,不多时太医也拎着药箱赶来。
康熙得知此事的时候二十阿哥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两人都在冰水里泡过,回去难免要大病一场。
康熙大发雷霆,二十阿哥贴身伺候的人和当日值班的一干侍卫都被重罚,就连二十阿哥的生母高庶妃也被降旨训斥,说她福薄克子。
康熙命人将二十阿哥先送回阿哥所着人照料,又甭管有错没错地发落了一通人,才想起来将自个儿身上的大氅脱给雍亲王披。
雍亲王不敢接受,连忙垂首后撤两步,康熙顿时吹胡子瞪眼,厉声道:“老四!”
仁孝皇后即历史上的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仁孝是她在康熙朝的初谥。[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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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今年的冬天很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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