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朔风吹雪,溯洄楼里十分空旷,三层处只余了苏维扬和秦益,苏维扬站在墙边往下看,风掠过他的头发,秦益笑着说:“你此刻像一个大侠,从这墙一跃而下,飞檐走壁。”
苏维扬张开双手感受了一下万家灯火吹来的人间气息,他闻着数不清的烟火气,满脸陶醉与安逸,闻言,他道:“飞檐走壁去做什么?”
秦益夹了一筷子菜偷偷藏在了苏维扬的饭下,又往上面偷偷又覆了一层米,他觉得还是藏不太住,干脆添了几个饺子在最上面,掩耳盗铃一般,做完,秦益颇为满意:“飞檐走壁,嗯…………打家劫舍?小苏……七柳,唉,其实我都不习惯叫你七柳,你那个七柳真是这个原因?但是我叫维扬又太远了感觉,好像苏大人这个称呼最亲切,可是我不太满意,快,告诉我你有没有什么乳名。”
苏维扬被他逗笑了:“打家劫舍,大过年的我去打家劫舍,殿下还闲我命不够长,名声不够臭,除去第一佞臣,再去当个大盗。”他走回来坐下,哭笑不得地看着碗里的一摞饭,秦益便装的一脸正经,
他夹了个饺子吃,还是热的,苏维扬吹了几口,咬下去还是被烫着了,嘴巴里麻麻的,他有些疑惑地说:“谁做的糖馅的饺子,这么多汁,好烫!”
秦益心疼,但秦益更想笑,他边伸手去看,边说“运气这么好,是我,我心血来潮想的,怪我怪我,嘶,都破皮了,小可怜,乖,乖啊。”
苏维扬瞪了他一眼,低头去看其它的饺子:“不会都是这个馅的吧?”
秦益:“应该不能吧,我试试。”
说完,他便尝了一口,是正常的馅,苏维扬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秦益揉了揉他的脑袋,喂了他一些凉水,苏维扬摇了摇头:“不娇气,没事。”
秦益坐了回去,但到底是心疼的,夹菜都小心了些,苏维扬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以前过年,我其实都吃不到饺子的。”
秦益知道他苦,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苏维扬吃的苦,
苏维扬继续说:“以前每次过年,嗯,我就说志阳城之后的吧。这一天大家都忙,刚开始的时候我官没那么大,就帮大家跑跑腿,过年的时候值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家人,我有时候就一个人守在位置上,肚子饿了就煮点菜汤吃。
后来,我当了补缺之后,有时候会顶上禁军的差,有时候会顶上衙役的差,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去看烟火,其实也就看了一眼,但回去就因为擅离职守被打了二十板子,那整个年都没过好,屁股疼。还有一次过年的时候我在街上巡逻,有些晕便蹲下了,迎面一对夫妻携手而过,他们还以为我是流浪的乞丐,便丢了一锭银子给我,那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给的钱,陛下的不算,还有一年,我去了御马监,无意间看见一个太监和他的对食那个什么,我就一个人偷偷藏在马后面待了一晚上,还被马踢了一脚,这一年又过的不太好,腿疼,不过幸好那匹马踢的不重,还有一年我好像闲一点儿了,去倚水亭旁边守着便好,情人们玩耍的时候不小心着火了,我便打算去救火,没想到被人挤来挤去挤进了河里,可能是那年冬月里没那么冷吧,水面的冰居然很松,我就掉进去了,水底很冷,那一年,我不仅倒贴了俸禄,还卧病了许久,
还有……”
苏维扬说着,眼里已经湿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把心里的委屈借着这样的场景诉说出来,他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愿意聆听的人,
但他说着说着又有些后悔,便抬头去看秦益,发现那人的眼里也很湿润,他的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便落了回去,哽咽着说:“还有……殿下还想听吗?”
秦益:“想听,随时都想听。”他坐的离苏维扬近了一些:“只是今日,准备的惊喜还没给你看,我们晚上接着说,慢慢说,把你想告诉我的全都告诉我,好不好?”
秦益一直这样体贴,也从来没有敷衍过苏维扬什么,他说想听那便是真的想听,一个不想听的人是没有秦益那样的神色的,苏维扬擦了擦眼泪,说:“好!”
他又问:“是什么惊喜呀?”
秦益起身去一旁拿了几只小桶递给他:“你之前说过年想看这些,我就差人准备了些,这些体量小一些,可以放在这里放,等下我们看完小的,就看大的,怎么样?”
苏维扬也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又见远一点儿的地方有凹槽,他便走过去将手里的小桶插了进去,只留着导火索在外面,秦益取了个火折子放到苏维扬的手中,又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苏维扬的手,带着他去点,
苏维扬顺着他的动作,很快便看见了一瞬炸开的烟花,火星溅落的时候像是下一场有光的星雨,他忍不住往后靠了靠,秦益伸手遮住了他的脑袋:“放心,不会溅下来的。”
苏维扬就在这只手下躲着,仰着头看已经没有星雨的天空,忽然,楼下一阵喧闹的声音,他侧过头去,见墙外忽而爆起了更为绚丽的烟花,他的眼里烟火和星雨闪过,觉得自己的心就如万千烟火被点燃的那一刻一般,
秦益低着声音问他:“喜欢吗?”
喜欢,
苏维扬觉得自己以后也见不到这般好看的烟花了,他背往后靠,整个人彻底靠在了秦益的怀里,男人高大的身姿将他护在一方天地之中,刹那之间,他眼里唯有星落如雨,却无半点朔雪的冰冷,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世间。
第二日一大早,苏维扬羞着脸将腰上的胳膊拿了下来,想偷偷起床,被秦益一把抓了回来,他小动作的推了推秦益,推不动,可怜兮兮地说:“殿下~”
秦益:“不许,不能干活。”
秦益不松手,苏维扬便走不了,他想要不要把衣服丢在这里,自己飞快的跑下床换上新衣服,那秦益就看不见他光着身子了,又觉得此举过于羞耻,苏维扬纠结了好半天,终于泻了气,戳了戳秦益抓住他衣服的手指,却也不敢用力,
秦益:“皇帝又不给你俸禄,大过年的有脸叫你干活吗?你自己还上赶着去给他办事。”
他大约有些起床气,又或许是恨铁不成钢,气愤的坐起来戳了戳苏维扬的脑门,力气没收住都给戳红了,苏维扬委屈巴巴的看他:“你过年打我,我以后一年都要被你凶了。”
秦益想不到苏大人还信这些,他把人抓过来帮他揉了揉,心软地说:“别去了,底下人也得休息休息呢,苏大人忍心我一个人过年吗?”
苏维扬说:“我自己就可以,有些人已经来了,我不能让他们睡大街呀,还有和云郡主的事儿,听陛下说,和云郡主已于前几日同南粤国君完婚,淳妃娘娘与和云乃是亲姐妹,又怀着身子,陛下爱屋及乌,想要我挑些礼物给和云郡主送去。”他软了声音:“陛下难得没找我麻烦,只让我做点事情儿,这是好事儿呀!所以我更得办好,不然陛下以后觉得我没用了,不是更容易丢弃我吗?好啦,殿下,我很快就回来的,很快。”
秦益不乐意道:“接人好说,我让折杀安排。礼物你去哪里挑?从我府上不行吗?”
苏维扬轻轻地笑了一下:“殿下这么生气,都口不择言了。礼部那里去年新修了几个库房,陛下往里面放了些宝贝,和云郡主不喜花哨,倒是对典籍颇为喜爱,正好那里有些好看的字画和新刊的几个好看的本子,装点喜庆些给郡主送去,再挑一些玉器玉饰什么的,郡主看见了也欢喜,南粤君主也便知道大元很重视郡主了。”
秦益还是不太高兴,非要和他抬杠:“几本书几副字画就能看出重视了?本王府里也不少,苏大人想要,本王也能全送给苏大人。”
苏维扬哭笑不得:“殿下…”
秦益自己哼了两声:“帮我穿衣束发,我就准你去。”他在心里悄悄说:还陪你去。
苏维扬“啊”了一声:“可是我不太会给别人束发!”
秦益不满:“什么别人,谁是别人,我是别人?我不管,反正我就要你给我束发,以后我还要你给我选衣服穿,选饰物带。”
苏维扬无法,只能说:“那我试试。”
秦益:“嗯。”
索性这个步骤还算成功,苏维扬给秦益束的发勉强能看,不过苏维扬一想起给秦益穿衣服的时候还会脸红,秦益身材太好了,
是苏维扬喜欢的那种,他那天跌倒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但等上了马车,他看见跟在后面的人才后知后觉起来,怪不得秦益穿那么好,原来是要跟自己一同去,他们现在流言漫天,他多日不主动曾接触百姓并不知道现在大家到底开始说什么了,但若跟秦益公开同往礼部,满朝文武,陛下,怕是哪个都不会放过他,
佞臣爬床爬到不受宠殿下的床上了,他一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深感无力,若是陛下拿此来做些什么,他与秦益,
便任谁也不能再风平浪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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