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筹备的倒是很顺利,秦益星夜兼程回了边关,至此,南城还剩最后一关,
秦益与陆沉再见的时候,陆沉正在营帐里数自己身上的窟窿,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看看,我觉得我要成箭袋了,以后大家上战场都不必怕没有箭用,从我身上拔都行。”
陆沉拢了衣衫,刘明侍立在侧,十分沉默。他实在坐不住了,便站了起来,结果身形不稳差点倒下,被秦益眼疾手快地扶住“药是解决了,可我总觉得这事儿没有个头,殿下,放弃第五城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秦益将他放在床上,第五城的时候其实他们用了空城计,百姓早已转移,也正是因为放弃了第五城,大元这边的损失减轻了不少,起码药物的使用是可控的,但第六城……
陆沉闭着眼头痛道:“不能再退了。”
再退,大元必败无疑。
秦益点点头说:“不退。”
陆沉眼里有了些希望:“殿下是有法子了吗?”
火流子射程远,但操作不便,携带不便,若是织成密网倒真是一种无所能敌的杀器,但若是分散开,只要大元比他们更快,更灵活,那便也不是牢不可破的,
或者,他们能做出更坚固的防御武器,但这一条路比前者是难上加难。
或者还有一种方法,从南粤内部攻破。但这一条路几乎也被堵死了,当时南粤使臣来元,秦扬嫌使者不说大元的语言,便将人丢给了苏维扬,故而现在举国上下,会南粤语的几乎只有苏维扬一人,更何况研究南粤的国情,社会状况。
况且,求人不如求己,现在大元处处劣势,唯有人力上面占着十成十的优势。
秦益想着,若是陆战不通,何不水战?南关临海,周边多有渔夫熟知天气转换,大元水上兵马不差,若能于阴雨天对战,未必不能力挽狂澜,
陆沉与秦益商量了一下午,此事暂定,夜晚,刘明率着几个人赶往附近的渔村,两日后,大元兵分三路,一路水上行,绕往南粤后方,
一路从前吸引南粤火力,只做拉扯,另一路佯装偷袭,实则是为了拦截南粤对水上的支援,
三日后,大元水上兵马到达南粤背后,五日后,南关乌云遍布,夜里便开始落雨,水路便开始趁夜袭击,南粤躲避不及,手忙脚乱,那一路水师又分了两队,从陆上差点打到南粤都城,
任谁都没有想到,南粤能直破大元五关,水师却几乎是无,至启八年十月中旬,南粤无力还手,退还了大元南关五城,但要求与大元继续互市,两国贸易不停,秦扬同意了这个要求,但他同样也添了另一个条件,
南粤自此要向大元缴纳岁贡三十万两白银,南粤咬牙切齿,水师仍在家门口,使臣不得不答应,便同意了大元的要求。
这场战争从八月使者来蓄谋,间断性地打了两个多月近三个月,期间大元兵士折损过多,急需要养精蓄锐,陆沉这封奏折上去,秦扬便没有理由再阻碍了。
等到秦益终得回朝,已是大雪纷飞,天下大白。临走前,秦益问陆沉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去,陆沉想了想,蹲下在路上随便揪了几根野草递给秦益:“帮我把这些给楚州吧,就当我提前祝他生辰快乐,新年快乐。”
秦益沉默了一瞬,又问:“当真不回去了吗?”
陆沉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回!总有一日会回去的!殿下!”
他眼里光芒炽热,秦益被这眼神烫了一下,手中握紧了这几根“礼物”,陆沉也不逼他,只道:“保重……”
秦益:“保重。”
回朝的路很漫长,秦益也不着急,恰好路上也滑,他一个人打马先行一步,在一个分叉口犹豫了一下,改行了江阳,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又有些后悔,想着,早知道从伏冰河走了。
秦益从胸口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上面还有碎裂的痕迹,忽而想起远在志阳的那个少年,
他以前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但从未见过这个人,直到苏维扬向圣上举荐他的名字,虚构他所说的话,城头一望,
他以为佞臣权倾朝野,该是无惧无畏,
却瞧见这人仿佛被束缚一般,不得自由。
大元不许封王又上过战场的将军的成为储君,这是秦扬定下的规矩,
全因他苏维扬的一句话便夺了秦益帝位的资格,将他送去南关,经历风雨,
当兵马之权卧在手中的时候,秦益还有些恍惚,心里却突然变得很是踏实,回望帝都,秦益似乎觉得自己有拼命呐喊的勇气,但是战场无情,次次败仗,秦扬拖欠三军药物,致使更多人死于战火,
秦益便开始茫然了。
大权在握,有那么好吗?他除了想帮舅舅平息污名,似乎对那个位置开始厌恶起来。
秦扬走着走着,不经意走到几颗被雪覆盖的柳树下,前面有几个人在湖边饮酒,最外面的柳下似乎站着几个书生,
“唉?你听说了没,陛下原本要将和善郡主许给南粤君主,促成两国联姻以换取火流子的制作方法,结果宴席之上,那苏维扬竟公然调戏郡主,事后陛下竟也没责怪他,反而将和善纳入了自己后宫,反倒将和云郡主嫁去了南粤。”
“我知道,这事儿都传遍了,但这和善郡主与陛下不是本家吗?”
“不是,和善乃是俆南鲁提督的女儿,原名鲁清儿,因其乐善好施故而被陛下封为和善郡主,和云其实是沾了其姐的光。且论姿色,和云可比和善差远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南粤使臣当场掀了桌,这苏维扬当真害国害民,实乃我大元第一佞臣,该死该死。”
秦益皱了皱眉,雨里,少年咬着唇泪眼望着他,任凭自己在他身上揉捏也不作声,那日雨那么大,他跑的那般急,秦益也想过,
他到底是为了那些药材,还是为了一个在他艰难之时救过他命的大夫呢?
他想不通。
秦益扬手一挥,树上雪落,他提起马鞭狠狠一拍,马儿高吼一声,不多时便走了好几里地,后方柳下的人的骂声全散在风里,秦益从策马扬鞭中感受到了一点儿快乐,既舒心又自在,
他此刻若是一阵风便好了,无忧无虑地飘去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的任意舒展身心。
然而欢娱片刻,总是最为易逝的。
志阳城比南关更冷,一阵风吹来哪怕隔着衣服都能让人忍不住哆嗦一下,面部若无遮挡那风就像是刮刀子一样,苏维扬今日了个大早,他原本不愿意出门的,但忽然想吃一碗热乎乎的面,又不太想自己做,
他从放银钱的匣子里抽出点钱,叹了一声,之前花在药物上面的钱太多了,几乎要掏空了他,现在拿一点儿钱他都心疼地不行,尤其是濒临过年,他总得拿出点钱为自己置办一身新衣服穿,
他不想蹭布膝的了,个个颜色都太过鲜艳了。
苏维扬选了个人少的巷子走,他怕见到些能认出他来的人揍他一顿就不好了,只不过这条巷子似乎是贫民区,苏维扬以前其实来的少,虽然这里也是回他家的重要通道之一,
但今日他闲,苏维扬将手拢在袖子里,不太想吹风,他有些困,走着走着,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栽倒到面前的巨石上,
他半睁的眼睛有些错愕,面前的男子又高又俊朗,苏维扬趴在他的怀里,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双眼睛,他干脆不起来了,一颗脑袋埋到秦益的左肩对着那里就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口中有血腥气他才不继续了,但还是叼着那块肉用牙齿摩着,
秦益拍拍那颗毛茸茸地头:“救了你呢,小没良心的。”
苏维扬松开了口,站了起来仰头看他,秦益看他嘴唇上的鲜血暗了暗眼,苏维扬低下头,踢了一脚突然出现的菜篮子,里面还放着几片菜叶,他又偏头看向前面的横在路上的石头,一扭头,几颗脑袋飞速缩回了破烂的屋后,苏维扬哼哼道:“这里的人怎么认识我?”
他满是不可置信,秦益将他扶正,把他往回带着走:“大约是知道你住在哪里吧。”
苏维扬拽住他的衣服,有点惊奇他大冬天穿这么一层单薄的,不过衬得这个人身材非常的好,苏维扬喉头滚了滚,视线流连在那双手上,又对上秦扬的神色,他扬着脑袋说:“我要去吃一碗热汤面,殿下去吗?”
秦益挑眉:“行啊。”
坐在小摊子上吃饭,热乎乎的,苏维扬心情不错,嘴里哼着不知道哪里的小曲儿,秦益仔细辨认,发现那好像是南粤语,苏维扬得意道“听不懂吧,南粤语,骂你的!!!”
秦益不信,他拿起筷子将自己碗中的肉夹给了苏维扬:“多吃点儿,长的强壮一点儿。”
苏维扬用筷子戳了戳那几片肉,小声问:“这是什么肉啊,我看不出来。”
秦益:“牛肉。”
苏维扬点点头:“那就好,我不吃别的。”
秦益疑惑了一下,苏维扬笑着道:“我嘴挑,但总分不清记不住这些区别,有时候太像了我就分不出来了,但我其实不喜欢吃别的肉,只能吃了牛肉。
很奇怪吧,但我就是这样,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秦益挑了一筷子面尝了一口,有些淡,他说:“富贵巷有一家酱牛肉极好吃,你有空可以去试试,不过一次半斤便很足够了,多了腻。”
苏维扬猛地抬起脑袋:“好,那我记下了!一定去试试。”
秦益点点头。
快吃完的时候,苏维扬忽然又道:“好想过年的时候放炮竹呀。”
秦益:“我那里有许多,可以给你拿一些。”
苏维扬小声说:“那不会有人说我们私相授受,牵扯不清吗?”
秦益仿佛看清他的意图,他的目光在苏维扬身上逡巡一圈:“先长高一些再来说这些话吧。”
苏维扬“哼”了一下,口中又念了几句南粤语,然后自己把它翻译成了大元官话:“我长不高啦!”
秦益:“那就长的强壮一点儿。”
苏维扬:“那就不好看了!”
秦益:“嗯。”
苏维扬笑意盈盈道“那好吧”,他轻轻地踱到他的身边,踮起脚在他耳畔说:“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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