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含景刚满月时就被外祖父接回京都抚养，直到十岁时才被送回偏远的安城之中。

刚回虞府时，家中父慈母爱，偏偏这好日子被一人所打破，回府头两年父亲娶了个青楼女子进门，回虞府第三年母亲又离世。

好在家中还有一阿姐，阿姐待她极好，她也听从母亲的话事事听从于阿姐。虽说小时两人不曾见面，但一直都被外祖父提起过，虞含景对这个阿姐的印象极好。

及笄以后，虞含景因身子缘故以及其他缘由便被送到郊外休养。

今日恰逢冬至。

安城迎来首场不眠不休的大雪，大雪接连下了三天，入城的路几乎被雪铺满，车马出不来也进不去。

郊外庄子被白雪覆盖显得格外冷清，虞含景披着鹅黄斗篷站在院中，手炉早就没了余温，她再三观望远处，似乎在等什么人。

从她身形上看去毫无病气。

虞含景心中隐约觉着有些不安，于问在一旁忙碌地周嬷嬷：“今日冬至，府上前些日子不是说会在今日接我们回府团聚，怎的现下还没个影子，莫不是府上出事儿了。”

周嬷嬷停下手上的事，同样也朝着那个方向瞧了眼，叹气道：“二娘子，依老奴看他们今日是不会来了。雪太大，马车出不了城。二娘子不妨先进屋子里休息，外面风雪太大，免得日后身子落下病根，到时可怎么如期与郭公子成亲。”

说起成亲，虞含景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一桩婚约，不过是戏作久了让所有人都以为她非郭家公子不可。

正当转身之际她听有马蹄声传入耳中。

她抬眸去看，来者是她院里的人，驾马来的人几乎是连滚带爬，模样十分惨。

“阿梦，怎会是你。”虞含景加快脚步，询问着将刚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人。

来人正是她院里的人，她难免有些起疑。

周嬷嬷把阿梦一把拽起来：“你这小子平日里在自家府上不讲规矩倒是罢了，可别日后跟着二娘子去了郭府还这般莽撞。”

被叫做阿梦的男子连连摆手：“还嫁什么嫁啊，那姓郭的王八羔子今晚就要迎娶大娘子了，府上今日可是热闹的很。老爷被何氏教唆，将我们院子里的人都关了起来，就怕走漏风声给你们，好在院里都是自己人，他们给我打掩护，我这才跑出来给你们通风报信。”

阿梦气都还未来得及喘匀：“二娘子，你快回去，你再不回去郭家那个负心汉就娶大娘子了。”

虞含景被阿梦的话击得溃不成军，巴掌大的小脸瞬间没了血色，几乎快与雪融为一体，手炉从手上滑掉滚在马蹄边惊了马儿。

马儿抬起前蹄往后仰，虞含景跑过去跃上马背，手紧紧的拽住缰绳。

周嬷嬷都以为虞含景是在为郭公子成婚之事而伤心，这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周嬷嬷心提到嗓子眼：“二娘子，你身子感染风寒还没好全，可不能乱来，那路不好走，你若是出了意外老奴怎么向已故的夫人交代。”

“二娘子，你沿着马蹄印走，那条路最近也能走，就是不大好走，周嬷嬷我帮你看着她，你赶紧回去抓他们，搅黄他们的婚事。”阿梦一把拉住周嬷嬷的手臂，不让周嬷嬷过去。

“驾！”虞含景驾着马离开庄子。

她沿着阿梦留下的马蹄印驱使着马儿，雪打在她的脸上冻得眼睛鼻子通红，

她生气道：“就算要嫁怎么能嫁到郭家，真是糊涂至极，那郭家如何配得上你。”

半道上，她遇到一位尚在戴孝的公子，不等虞含景开口让他让路，他倒是先开口。

“你要回虞府，带上我。”

她并不认识眼前人，便觉着可笑，问道：“凭何要带你。”

男子不经她意愿上了马背：“就凭要娶你阿姐的原本是我，这个由头够不够。”

虞含景惊讶扭头：“你是宋枕弦，你不是死了吗。”

“有这个闲心问我，还不如现在带我回虞府，虞二娘子，天可快黑了。”宋枕弦好意提醒着她。

与其来盘问他，不如现在回到虞府去问那两个今日要成亲的人。

等到他们二人赶到时，虞府的宾客已经散了，虞含景扫了眼虞老爷的背影，没做停留便骑马来到郭府。

此时郭府张灯结彩，当真是好热闹，二人下了马浑身被雪打湿，两人并步走进郭府。郭府宾客对这狼狈二人指指点点，无人认出他们是谁。

只有郭府管家认出虞含景，管家找到郭云乐也就是今日的新郎。

“公子，虞二娘子不知怎么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男人。”

郭云乐今晚饮了不少酒，脸颊两侧泛着红，显然管家的话扰了他兴致，俊秀的脸上露出不悦，他勾了勾手指，管家重新拿起两枚新酒杯。

郭云乐拿起壶酒朝着他们走过去。

虞含景看着他那张脸，满是厌恶，从她脸上并未看出她对郭云乐有情。

“含景，你回来了，可惜你回来晚了，云乐哥哥现在是你的姐夫，以后若是有事就来找姐夫，来，喝一杯喜酒，沾沾喜气。”

郭云乐给她倒了杯酒递给她，虞含景垂眸看着酒杯，抬手接过酒杯后手迟迟未动。

半响后她抬起眉眼，两眼藏着笑盯着郭云乐，手中酒杯慢慢倾斜，将杯中酒尽数倒在郭云乐脚前。

紧接着她抢过郭云乐手中的酒壶，把酒壶内的酒全部倒在郭云乐脚前，随手将酒壶丢在一旁摔得稀碎。

这等不吉利之事发生在他的新婚之夜，郭云乐咬着牙：“虞含景！”

倘若虞含景今日敢大闹，他一定不顾往日情分将她赶出去。

虞含景抢先一步：“既然新婚，不如我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郭云乐收起怒意，淡淡挑眉：“你会如此好心？”

她往旁边挪了一步，给宋枕弦让出条道：“这位是宋公子。”

郭云乐并未在意，扬声道：“哪个宋公子？”

虞含景附耳讲道：“自然是与阿姐有婚约的那位宋公子，宋枕弦。”

郭云乐本是垂着的脑袋瞬间抬起来，目光灼灼：“你不是死了吗。”

这话宋枕弦不是第一次听说，就是那么不巧，他还活着。

宋枕弦高了郭云乐半个头，他扫了眼郭云乐，似乎没将人放在眼里。

“在下生死与否似乎与阁下无关，只是阁下娶走我的未婚妻子，是何意。”宋枕弦步步逼近。

郭云乐往后退了几步，想到这是自家地界，便挺直腰板扬起下巴：“若华我自是娶了，你要如何，难不成你要杀了我郭府全家。”

宋枕弦笑着摇头：“自是不能，方才是与郭公子开了个玩笑话罢了，在下今日前来是来送退亲书的，好成全你与虞大娘子。”

他拿出那卷退亲书，虞含景一把夺过退亲书，大致扫了眼，随后合上丢在地上脚踩在上方，语气极其不好。

“若我知你是来退亲，就不该半道捡上你，这般没用的废物来了也是给我添堵。”

说罢，虞含景捡起地上的退亲书去找虞若华，她一把推倒郭云乐，一等人来不及阻拦。郭云乐甩了甩头，目瞪口呆的望着健步如飞的她，不可置信地指着她。

“她平日里不是跑两步就喘，今日力气怎的这般大，这还是本公子认识的虞含景吗。”

婚房内。

烛光照亮整片屋子，屋内静的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声响，端坐于床边的虞若华显得格外落落大方。

虞含景打量了一番，也对，从小她就温婉大方。

“云乐，是你吗。”

红盖头下传出温柔的声音，一听声音就能猜到七八分，她的这位阿姐何其温婉。

“让你失望了，是我。”

她静静的坐在虞若华身边，竟觉得可笑，她居然不想闹，她不想打破这片宁静。

虞若华听出她的声音，正想掀开盖头，却被虞含景制止住：“今日是你新婚之日，盖头岂能让你掀，我们就这样说话吧。”

“含景，我……”

“你是不是想说你是身不由己，这门亲事不是你自愿的，可是阿姐，你明明已经定亲了。”

虞若华其实心悦那郭云乐，只是心悦就一定要嫁给那个浪荡子吗。

而她自己并不喜欢郭云乐，只是觉得阿姐喜欢的东西就一定是最好的，外祖父曾教导她，好的东西就该握在手里。

因此小时她在虞若华与郭云乐闲聊时，便总是出面夹在二人之中，她想近前去了解郭家公子，时间一久，她当真是不知阿姐究竟喜欢他哪一点。

吃喝玩乐样样不落，完全就是个纨绔。

不过此事反倒是闹了个乌龙，早些年前，郭家就来提亲，郭虞两家便就此结亲。

此事非虞含景所愿，但她也没反对，郭云乐那个纨绔配不上阿姐。

“含景，男女之情你不懂，云乐于我而言是最适合不过。”

“那宋家公子呢，你将他置于何地。”

“我与宋公子从未见过面，况且他全家也已经死于意外。”

“他没死，他现在就站在郭府，我见过他了，他长得比郭云乐好看百倍不止，他与你很是相配，若你现在反悔，我立马带你离开郭府，你现在就和那宋枕弦走。”

虞若华摇头以示不愿：“已成定局，无法挽回，虞府你能离开就早日离开吧，或许现在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契机。”

虞含景听了出来，让她嫁给宋枕弦，她替宋枕弦打抱不平：“那宋枕弦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我实话告诉你吧，他今日不是来抢亲，他是来退亲的。这样的人，竟被你们这般戏弄，我若是他，我指定搅乱这场婚事，让谁都不得善终。”

她把退亲书丢在虞若华身前，气得坐在屋内的凳子上。

“含景，阿姐不是这个意思，你我最是要好，你怎会不明白阿姐的意。”

“不管怎样，虞府是我的家，就算那是吃人的洞穴，我也是要回去，你劝我离开虞府去庄子上，我也是听了你的话，现在我回来了，说什么我也是不愿离开。”

虞含景起身：“今日我回去所做的一切，都与阿姐你无关。”

虞若华再也坐不住了，她最终还是掀开盖头。两人虽是一母所出，年纪相差三岁，但长相性格却大不相同。

若用花来比拟二人，虞含景是生于原野的芍药花，虞若华则是精心栽培的铃兰。

她皱着眉：“含景，你就听阿姐的话吧，离开虞家吧，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现下我离了府，便就是何氏掌家，她那副小人模样，怎会给你好眼色。况且爹那个人做事拿不定主意，准会被何氏牵着走。你若是觉得宋公子不好，阿姐就替你找其他的，一定找个对你好的人。”

虞含景冷嗤一声：“我就知道是何氏干得，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让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过她一个家世背景都不清不楚的人，也能掌家，传出去只怕被人笑掉大牙。”

这时门外传来着急的拍门声：“虞含景，你给我开门，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你不许对若华动手，听到没有，你我之间的亲事我从来就没认过，不作数，通通不作数，开门！”

郭云乐手不停地拍着门，甚至还吩咐下人撞门。

虞含景望着门口的几个影子，看了眼虞若华：“你说的没错，他确实很适合你，至少他还知道护着你，看来我是多余担心了。但有一日他若是欺你负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虞含景走到门边，将门栓打开，郭云乐整个人趴在门上，人顺着门倒了进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她蹲下，抓着郭云乐的衣襟，抬手就是一巴掌，巴掌稳稳地落在郭云乐脸上。

“姓郭的我告诉你，若哪天你让我阿姐受了委屈，我一定把你剁了喂狗。”接着她扭头对着虞若华说道。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是怎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

“老实说，今日是你成亲的大好日子，我却这幅模样很是惭愧。”

“新婚快乐，阿姐。”

说完虞含景转身离开，留下脸蛋发烫的郭云乐，他崩溃哀嚎满脸委屈的盯着虞若华：“若华她打我。”

虞若华蹲下摸着郭云乐的脸，像是在摸小狗一样，满眼怜惜：“当真是苦了你挨这一巴掌，含景方才的话你可是记住了？”

郭云乐不知为何心跳顿了半响，须臾间他两眼带笑：“若华你放心，我对你的心绝对不会变，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不过她现在能回到虞府吗，那何氏不是说不会让她回府吗。”

何氏看不惯两姐妹就连郭云乐这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偏偏那个虞老爷看不出来。

“何氏生得漂亮，可正因她生得漂亮，她娘才只给她生了半个脑子，若含景真想跟她斗，何氏根本就不是含景的对手。”

虞若华慢慢起身，两手端在身前。

“此番事一出，何氏可没安稳日子过了。”

郭云乐不解：“此话怎讲，虞含景那个乖巧性子，怕没有安稳日子过的人是她吧。”

虞若华毫不担心，她轻轻关上门。

“何氏若留下一条命就算含景手下留情，她可从来都不是个乖巧听话的主，虞府，这下可热闹了。”

虞含景出来时，宋枕弦还站在郭府门口，好似无地可去。

她骑上马盯着宋枕弦，不由生出一股怜悯，还在守孝的他也不忘成全阿姐，这样好的人若是把他留宿街头，她估计整宿都睡不着。

“没地方住？”

宋枕弦点头。

“那你先随我回虞府，明日你再离开。”

他未拒绝：“多谢。”

虞府。

还未踏进大门，府上的下人就跑出来想要阻拦虞含景回府，他们也是身不由己，谁让这府上现下是何氏做主，老爷又是个不顶事的人。

“二娘子，您…您怎么回来了。”

“怎么听你这话，我现在连自己的家都不能回了是吗，我若再不回来这虞府估计得改姓儿了吧，让开。”虞含景大步踏进大门。

下人始终没让开，如今府上的人都听何氏的，何氏一句话都能将他们置于死地。

“二娘子，让我们来。”

阿梦带着周嬷嬷赶了回来，一回来就见到自家娘子被拦在门外，这谁见了心里能好受。阿梦冲上去，将站在一起的人冲散。

虞含景趁机跑进去，刚跑没两步，她的脚就被人抓住。

“二娘子，您是真不能进去。”

虞含景抬手就是一记巴掌，声音响亮，接二连三的巴掌声贯穿在宅院内。

那群拦着虞含景的人一个都没躲过去，每人都吃了个响亮的巴掌。

“抬头看看这匾上写得是谁的姓，虞府什么轮到一个外姓人做主了。”她抬头看着阿梦，“阿梦，你把宋公子安顿好，我倒要看看何氏究竟想作什么妖。”

“是，宋公子请随我来。”

宋枕弦望着虞含景，这般雷厉风行的女子他还是头次见，倒十分有趣，可比她那阿姐有意思多了。

他对着虞含景背影作揖：“多谢虞二娘子。”

虞含景来到芳华阁，里面倒是热闹，她隔着门都能听到何氏的笑声，何氏小人得逞的模样她闭眼都能想到是何模样。

她一脚踹开院门，顶着副鬼样去找何氏。

何氏被这声音吓一跳，刚想叫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不等开口，虞含景就出现在她面前。

何氏站起身：“含景，含景你怎么进来了。”她不是让人把她拦在外面吗，这群人居然连个人都拦不住。

虞含景进入屋子，视若无睹地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她转着茶杯端量着何氏，何氏就站在那里虞含景都不屑与她多说几句话。

但有些话又不得不在今日说出，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何氏。

缓缓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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