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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路上

前往皇城的路出乎意料的长，尹尘尽比起走那些可能有猛兽出没的林间的路来说更喜欢走那条已经被踩出痕迹来的路。但相对的，很多时候需要绕远路。光是跟着对方在森林里行走而不迷失方向，就已经是对万灰扬的考验了，哪有心思注意这是一条什么路。尹尘尽在前面毫无慈悲的一路狂奔，万灰扬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跟着，心里又念着兰宫的那暗门——自己还没来得及进去一探究竟就被尹尘尽拉了出来——一不留神被脚下的藤蔓绊住了。

万灰扬拔出短剑，费力地撕扯着脚上的东西，提高声音向尹尘尽叫道：“等一下。”

尹尘尽猛地刹住，回身看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正在嘲讽他的无能，这已经成常态了——反正不论他骂骂咧咧的多凶，都不会把自己扔到山上的——而且因为是小声在那里抱怨，在他走过来的时间里，万灰扬一个字也没听到，唯一听到的一句话是“真是服了。”

于是万灰扬便默认为这是休息的许可，率先找了块空地坐下。

尹尘尽走过来，坐到他旁边。默默无言。

这已经成了这两个人的常态。两人走山路已经走了两天，还是看不到一点皇城的建筑。而且，自从兰宫一事后，尹尘尽对万灰扬的态度就戒备了很多。尤其是在日头偏西时，他干脆与万灰扬并肩而行，不时偏头观察他的状况，盯得万灰扬好不自在。到黄昏，他干脆生起一堆火，催促万灰扬赶紧去睡觉。尽管万灰扬再三表示自己走夜路也没有问题，换来的只是对方难以言喻的眼神。

在兰宫的事两个人都没有再提。万灰扬也曾尝试着旁敲侧击的问过自己昏迷的那五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尹尘尽对此只是摇摇头告诉他没什么然后让他好好休养。但万灰扬心里清楚，那天晚上自己一定是做了什么。难道自己还有一种隐藏能力，像书里说的那样，看到月亮就会变成狼之类的？尹尘尽不讲，他也不好意思再多问，就只坐在那里。而相对的，有关那扇暗门的事，万灰扬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件事不能告诉尹尘尽，于是他也没有说。两个人就这样互相隐瞒着。

“离六月祭的正典还有五六天。”尹尘尽突然道，“幸运的是，这次庆典定在皇城外围与素苍山交界处。明天我们就能赶到。”

“啊？”万灰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自己之前好像是向他提过要去六月祭看看来着，他心里一阵感动，“谢谢……”

“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尹尘尽向远方眺望着，“六月祭期间会有很多从外界来的人，他们通常会带些好东西。要不是因为这种集市，我才不会去皇城。”

“哦。”万灰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仍然隐隐盼望着庆典。他不知道庆典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之前是流浪者，光是混饱肚子活下去就已经很困难了，哪里有时间去参加所谓的庆典。

临近皇城，万灰扬已经能看到皇城外围红顶的客栈小屋了。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巴不得立刻奔回去见见他那帮“同甘共苦”的流浪兄弟们。

他刚迈开脚步，就被尹尘尽拦住了。

尹尘尽似乎有些迟疑的开口：“城主是不是要抓你来着？”

万灰扬忽然想起还有这一回事。虽然不知道尹尘尽是怎么知道的，但自己目前还是“骛殿在逃人员”，这是事实。他踌躇了。

尹尘尽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条红黑斜纹布：“带上这个。”

“这是干什么的？”万灰扬翻弄了两下，觉得这种款式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但这恰巧避开了他的审美点的花纹令他失去了兴致，“好丑，我不。”

尹尘尽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尽力使语气柔和：“城主可能会认出你来，光天化日，你有点危险，用这个遮一下。”

“怎么遮？”万灰扬不大情愿，但四下看去没有别的好方法，心生恶趣味，把那块布折成正方形，像盖头一样将它搭在头上，遮住脸，故作娇羞捏细了嗓子道：“哥哥来搂着妾身进城啊~”

兴许是靠近皇城的原因，万灰扬曾经作为流浪者的那份放荡不羁又显露出来，他之前和流浪者兄弟们胡闹惯了，完全忘记了尹尘尽才和自己认识不到一个月。他尾音还没勾上去，就被尹尘尽扯下“盖头”，一把推开。

“我看你还是回山里呆着吧。”他道，随后又小声补上一句，“真不要脸。”

万灰扬自知失态，规矩站好道：“对不起。”

“要不你自己去吧，你很危险。”尹尘尽把身体向后挪了挪，离万灰扬远了些。

“我哪危险了。”万灰扬不好意思的笑着，凑到尹尘尽旁边拍了拍他的肩：“你在，我就不危险。”

尹尘尽挥开他的手，扳住他的双肩凝视着他的双眼。两人相视几秒后，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万灰扬微微弯下腰将脸藏起，好让尹尘尽看不见自己笑得有多么刻意——刚才尹尘尽看他的眼神，让他没来由的尴尬。

尹尘尽伸手捋了捋万灰扬的发旋，看得出来，他也是有几分尴尬的。他只是低头端详了万灰扬一会儿，就让他直起身来站好。然后把手里那块布缠在万灰扬的脖子上。一圈，两圈，直至遮住万灰扬的下半张脸。

万灰扬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看着尹尘尽给自己打扮。

尹尘尽又把手伸到头后解开自己的发绳，粗略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绕到万灰扬背后把他堪堪及肩的短发拢到一起扎成一小揪，又把万灰扬两缕垂在额前的刘海理到耳后。他扒着万灰扬的肩打量了一番，确认万灰扬已经和之前看起来有几分不像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走吧，”尹尘尽做了个手势，“我们要先……”话还没说完，他的脸色一白，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倒下。万灰扬赶忙上去扶住他。

摸到了他的衣服，万灰扬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糟糕：尹尘尽的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明显是冷汗浸的。而这衣服的主人还在逞着强，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他额头上接连不断冒出的汗珠已经将他此时的糟糕状态暴露无遗。

万灰扬慌了，他脑中一边飞快地回忆着这些日子里所有可能导致尹尘尽受伤或中毒的契机，一边在意识海翻着自己读过的所有有关应急治疗的书籍。他自从脱离了流浪者之后——不，应该说即使是在当流浪者时都一直被人照顾，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带我……躺下。”万灰扬正一筹莫展时，听见尹尘尽道。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的。不只是声音，他的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是怎么了？是那五天……？还是什么时候……？

万灰扬不敢懈怠，轻轻地托着尹尘尽的背帮助他躺平。他感觉到非常不对劲：尹尘尽没有明显的发热，汗液却一个劲儿的往外涌，万灰扬试着用袖子擦了擦，俯下身子去听他的心跳。

尹尘尽嘴唇哆嗦着，像是要说出什么话，但被几股喘的过急的气噎住了。

万灰扬跪在尹尘尽身侧，弯着身子听心跳，一边握住尹尘尽的手，吞吞吐吐的说着：“你……呃……会没事的……坚持住。”

他也不确定尹尘尽是否真的没事，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一会儿要将尹尘尽葬在哪里。

万灰扬感觉尹尘尽捏紧了自己的手，然后向旁边一甩。亏他能作出这么大动作，万灰扬计算着尹尘尽心率，想到。这个动作他可太熟悉了，每当自己试图对尹尘尽作出什么过度的举动，对方都会甩开他的手。当然在这之后为了小小的报复，万灰扬都会偷偷去翻一下尹尘尽的口袋，然后带走点“奇珍异宝”。不过那些奇珍异宝之后会被尹尘尽索要回去就是了，只有一些诸如一听就知道没什么用的假死药一类物品，尹尘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万灰扬自己保留着。思维转到这里，万灰扬立刻会意，起身去翻尹尘尽的口袋。

里面除去那些万灰扬没怎么见到过的奇珍异宝外，还有一堆用草叶包着的药物。万灰扬大致扫了一眼，辨认出那几种药都是外敷的，随手各抓了几样，又回到尹尘尽旁边。对方已经昏迷过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这人还没有丧失生命。

万灰扬反倒没有刚才那么慌乱了：既然已经昏迷，那死亡也就不那么痛苦了。他做流浪者时见到过饿了好几天发烧昏迷后死去的，也见过在没能挺过冬天冻僵在角落里的，他们的嘴角都上扬着。他解开尹尘尽的衣服，一道自胸口划到右腿根的伤痕触目惊心。不是很深，血迹已经干涸，看样子是经过简单的包扎，而包扎它的那块布大概已经被它的主人在前两天就嫌碍事扔掉了。

他一直带着这么重的伤，是怎么跑动的？

他不敢碰那虽然结痂又重新崩裂的伤口，看着手中的药草陷入了沉思：自己不会煎药。之前尹尘尽用来治疗自己的那绿色的药膏自从自己醒来后就没见过，为什么当时没有多留个心眼呢？万灰扬懊悔地抓了抓头，又确认了一下尹尘尽的状况——还有呼吸。

既然还活着，那就得救。万灰扬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受伤时流浪者集体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会从家族子弟那里乞来一些草药，来不及进行研磨加工，就干脆在自己嘴里嚼两下，把糊状物体敷在伤处，虽不及那些金贵的治愈膏，缓解疼痛麻痹神经的效果还是在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是流浪者，彼此比较熟悉；对尹尘尽用那种方法的话，他会不会感到恶心？

借口多的是。

万灰扬眼一闭，心一横，把那团药草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苦涩。万灰扬最难接受的味道。他脑里一个个念着之前围在自己身边帮自己疗伤的哥哥姐姐的名字，泪水和绿色的汁液一起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苦啊，早知道就不救了。

他含着满嘴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将嘴附上尹尘尽的伤口，一点一点将药草舔到对方的伤口上。他尽力涂的均匀，一面又悄悄观察着对方的状况。幸好，尹尘尽只是在他刚舔上去时微微挣动了一下，随后又软了下去。

他伤得真的很重。

万灰扬好容易将嘴里的药涂干净了，又将头转向一边唾了几口，怎么也吐不干净嘴里那糟糕的味道。他几乎喘不上气来，隐隐的担忧浮上他的心头：这样做真的管用吗？要是我费这半天劲忍受如此的痛苦他还是没活成，那我就亏大了。

他又俯下身去听尹尘尽的心跳。或许是药物的作用较快，他感到对方的心跳速度逐渐回升。他微微放了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