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尘封已久的门，终于缓缓打开。扑面而来的便是熟悉的窥视感。万灰扬眼瞅着面前窥视感的来源——那个不规则的可视化实体一点点缩小直至消失。身旁的御若影一个挺身恢复了意识，推开万灰扬两步上前将从消失的虚影上面掉下来的匕首稳稳接住。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万灰扬的手环，因惊醒而紧绷的身体松弛下去。他扶了扶额头，道：“一起？”

答案是肯定的。万灰扬见御若影自己能站稳，稍稍放下心来，和他一前一后踏入幽暗的向下的阶梯。

向下的台阶笔直笔直，两边的墙上挂着燃尽的油灯，愈往下走愈是深不见光，只能凭借着重复的机械下台阶动作摸索着前进。万灰扬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脚踩空。他伸手抓住御若影的后领，在对方的后背上找到一点安全感。

御若影在被抓住的时候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怕黑？”御若影道。他的声音在周围的岩壁上回荡了几圈。

“怕死。”万灰扬小声道，他不喜欢听到回声。

御若影带着笑意低低哼了一声。

又往下走了十几阶，两边逐渐变得开阔，岩壁上也有星星点点的发光植物，万灰扬叫不上它们的名字。在这些微光的支持下，万灰扬隐隐约约能窥见两边的东西：横七竖八的残碑随意地堆在一起，上面隐约的字迹被灰尘掩盖。

御若影在前面走着，也在扫视着一块块石碑。突然他停下了脚步，面对着身旁的一块石碑若有所思。

万灰扬心下觉得奇怪，也凑过去瞅：那石碑上的字是微微发着光的，只不过被泥土掩去了大半，难以辨认。他再看看御若影：微弱的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可看他的态度，应当是对这块碑有所好奇。于是万灰扬拿袖子用力擦去上面的浮土，顺着字痕扣下陷进字沟的泥，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优秀使徒 尹 菱 ”

“尹菱？”万灰扬不由得轻声读出这个名字，试图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但他无论怎么想，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问，“御若影，你认识这个人吗？”

御若影的声音迟迟没有传来，若非他那微高于这地穴温度的体温还在身边，万灰扬几乎以为他丢下自己走开了。

“不认识就算了。”万灰扬说着，把旁边另一块石碑也刨出来，念出上面的名字“罗怜雪”。见御若影还是没什么反应，也不再自讨没趣，伸出手敲了敲石碑，没发现什么异常，“继续往前吧。”

御若影又在那里站了几秒，才跟上来。

再往下走，光线变得更强了。除却壁上的植物，连一些凸出来的石头也开始发出幽幽的紫光，油灯残迹倒是越来越少。

终于，两人到达了□□的底端。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这里似乎是一个天然的岩洞，周围一圈都是发光的晶石。正中央是一片巨大的水池，水池中央用四条铁链固定着一个容器，容器中有一个东西，但由于距离太远，难以看见它的真容。万灰扬和御若影驻足在水池边上。

第六感告诉万灰扬，这池中的水有古怪。或许是周围石头散发的紫光映照的原因，这池水呈现出淡淡的红色，显得妖异非常。

“御若影，匕首借我一下。”万灰扬道。

“为何。”御若影按住自己腰间的匕首。

“这衣服太结实我撕不破。我需要一个东西来试试这水有没有毒。”

御若影拨开万灰扬，自己走到水池边蹲下，把手伸进水里。

“啊？你别……”万灰扬大吃一惊，慌忙把他的手拉出来，见没出现什么腐蚀或者伤痕一类的异象之后松了口气。

“你真勇敢啊，哥哥。”万灰扬道，“你……一点经验都没有吗？”

御若影没理他，自顾自的把手上的水珠捻了捻，又轻轻往自己脖颈处抹了一把，开口道：“有熟悉的感觉。”

“你来过这里？”万灰扬问。

“不记得了。”御若影道，“但是，水和树是一样的。”

万灰扬突然想到皇城、霞宫和骛殿矗立的三棵巨树。当思维被打通的同时，他突然感觉胸中有什么东西与这潭池水产生了共鸣。他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血液中奔流涌动，强烈的想要汇入那滩池水。他捂住胸口，后退了两步。

这边御若影又开口了：“不太一样。”

没心思去追究这个奇怪的人究竟想表达什么，万灰扬将目光投向水池中央的容器。容器中的东西，一定与潭水的异状有关。而潭水的异状，极有可能就是韩皓清能力的来源。万灰扬提起衣服下摆，正待脱鞋渡水，又被御若影伸手拦住。

御若影显然明白他的意图：“不必如此麻烦。”

说罢，不给万灰扬回绝的机会，身体一歪，又开始凝聚可视化实体。

万灰扬抓住面前的胳膊把御若影的躯体扶稳了，看着那片不规则的空间扭曲直接飞过潭面，依附在在容器上。半晌，实体消散，御若影的本体醒转过来。

他看看扶着自己的万灰扬，嘶了一声，把万灰扬推开，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而后开始汇报自己的发现：“一个女人。”

“哈？”容器里是一个女人，这样的结论令万灰扬有些许惊奇，“活的死的？”

“没有生命。”御若影答道。

万灰扬心想不对呀，若是死的，估计是死了很多年了，如何能分辨出男女？连尸骨形状都分不清了吧。他认为御若影有所隐瞒，还是把靴子脱了提起衣服，伸出脚趾尖往水里探了一探，确认没有腐蚀性后才放心地朝池中央靠拢。这次御若影没有拦他，也没有跟着下水，只站在岸上目送着万灰扬。

池底是平的，水深处也只到万灰扬的膝盖。他艰难的在水中拔着腿往前走，方才沸腾的血液也渐渐平息。走了不下二十步，他终于触碰到了那个透明容器的外壳。

万灰扬小心翼翼缓缓贴上去——其实不用他贴上去，也已经看清楚了里面的内容：一个戴着面具的身体，身着一袭红衣，双手合十在胸前。之所以御若影判断这是个女人，是因为他的胸前有明显的起伏。她额角的头发上别着一只赤色的蝴蝶。她的身下压着一块晕染开一块块血迹的白布。

万灰扬抚摸着容器的边缘，从中间向下，感受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尤其是在边缘位置。他初步判断，这些痕迹出自一把剑。

还没等他探索出更多线索，一把匕首突然自上而下劈来，直直穿透了外壳，停留在那具女性身体的面具前。万灰扬惊异抬头，只见一片空间扭曲的实体缠住匕首柄三四圈，用力一转。

咔啦——

容器应声而碎成三瓣，向三个方向倒去，。在周围铁链的固定下并没有脱落，而是如花瓣般簇拥着中央的女人。

空气中的可视化实体嗡嗡地震动起来，拼凑出几个万灰扬能听到的字：“把她带回去。”

是御若影的能力。万灰扬想。这具身体看上去还蛮新鲜的，仿佛主人只是沉睡不醒。万灰扬试着将她抱下来，却发现她的背后有什么东西连接着。他轻轻拔起那身体，向她身后探视：在脖颈和脊髓处各连着两根导管，池水一样颜色的液体在里面缓缓流动。池水和这女人身体里的液体，完成了一种奇妙的循环。

那扭曲实体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手起刀落把导管斩断。液体顿时自女人身体中喷涌而出，但仅仅几秒，便快速愈合上。

万灰扬预料到御若影会干这种完全不考虑后果的蠢事，在导管断裂的瞬间一手接住那跌下来的躯体，一手接住导管拽了拽，确认它另一端连接的的确是这潭池水。然后，他两手都用来托住女子，不顾池水将自己的下摆浸湿，挣扎着回到了岸上。

将怀里的女子移交给收回实体的御若影，万灰扬才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能是他手足无措时听到一句御若影的“把她带回去”，就下意识照做了吧。至于带回去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带回去，万灰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完全没有思考过，在做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过事已至此，他又不能把这女子重新塞回去。

正在万灰扬陷入一点点的懊悔时，御若影又开口讲起别的事：“我想起来了一点。有个新人到双血营，叫罗什么的。她与这个女人，气息很像。”

事实上这个女人没有气息。万灰扬心里默默吐槽，面上还是装作非常认同的样子点点头。

御若影把他的举动当真了：“你认识那个姓罗的？”

万灰扬被问住了。结合自己刚才的举动，他不好意思回答不认识，大脑在逼迫下飞速运转，努力回忆着和兰宫相关的事：“那个姓罗的，是不是拿着一把剑，穿的很破，有烧伤，还老爱摸额角？”

御若影的神色极为认真，他把肩上支撑着的女人向上背了背，思索道：“烧伤……对，烧伤是有的……我知道那种伤痕……”

接下来就没话可说了。两个人面面相觑，直到万灰扬尴尬的扭过头去，蹲到池边开始拧自己的衣服。顺便拿出一个小型杯状容器，舀了一点池水，扣上盖藏进怀里。

御若影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像块木头一样杵在那，充当女子的支撑架。

拧了两下，瞅着总算是不再滴滴答答了，他这才站起身来。只是裤子下部仍然湿漉漉的，黏在腿上，他走两步就要忍不住提一下裤脚。

御若影显然看不下去他这别扭的走路姿势。他说：“穿我的吧。”

他神色泰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万灰扬。

“太谢谢了！”万灰扬感动道，“不过你……没关系吧？”

万灰扬在皇城流浪时没少接受别人的施舍，有人家剩下的旧衣服就穿，没有就随意捡块布遮掩一下。他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

“我习惯这东西。”御若影道。

见御若影没什么介意，万灰扬果断找了块石头藏起来开始解自己的裤子。

穿上别人的裤子，万灰扬才发现御若影比自己着实矮上不少。御若影不动声色的将换上的裤子往上拽了拽，让沾湿的部分包裹住自己的膝关节，把腰带向下扎了扎。万灰扬的脚踝露在外面，靴子内侧的软毛摩擦着他的肌肤，不过处在可接受范围内。

服装的更换并没有影响到两人的行动，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抬着那女人的身体走出了地道。被御若影一刀劈开的容器隔水性倒是不错，那一袭红衣除了万灰扬在抱她渡水时衣角沾上了点水渍之外，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回到熟悉的兰宫殿内，天窗外透入的日光依然强烈。许是在封闭空间内呆久了，乍在来到空阔的地方，倒有些迈不开脚了。

御若影见他停住，问：“累了？”

万灰扬摇摇头，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道：“把她放哪？”

“带回双血营。”御若影道。

“你一个人能行吗？”万灰扬怀疑道。

御若影还没有回答，关闭的兰宫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影几乎是扑了进来。

被突然的响动惊到，万灰扬身子一抖，待他看清来者的面目，才惊喜的叫出来：“尹尘尽！”

尹尘尽冲到万灰扬面前，皱眉低声道：“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碰巧遇上……”万灰扬解释。但尹尘尽没听。他瞪着御若影。御若影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

尹尘尽见御若影没搭理他，就问道；“认得我吗？”御若影总算有了点反应，他微微歪头，眯眼道：“你……？”

尹尘尽发出一声抱怨的惊叹，翻了个白眼，将手上的环亮出来到御若影面前：“你看清楚。”

“你？”御若影眼睛睁大了几分。他丢下手中的女人身体，把万灰扬的手拉过来，轻轻摸了一下上面的环。

那女人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一半掉落在地上，立刻又被尹尘尽扛起。

看着御若影陷入迷惑，尹尘尽才回过头来对万灰扬说：“他就这样。咱们走。”

万灰扬搞不清状况，还是哦了一声，跟着尹尘尽把身体向外转移。临走时他还不放心地看了御若影一眼——对方看来又变成了木头。

“你怎么来了？”万灰扬道。

“那黑衣人很厉害，带着韩皓清逃走了。那两个罗兰信子被他打晕。我回到霞宫，听说你来兰宫，正好我也有任务，就过来了。”尹尘尽道，“现在看来，任务已经完成，我可以回去汇报了。”

“那御若影……”

“姑且算是我的搭档。”尹尘尽摇头叹气，“看来他认错人了。”

万灰扬跟着叹气点头。突然他感觉自己右肩被向后一拉，紧接着手腕上的环就被取了下来。而这次的“袭击者”，就是刚刚还站在他们身后的御若影。

御若影拿着那个环，翻来覆去地又看又摸，道：“想起来了，师弟是尹尘尽。”随后一记眼刀甩向万灰扬的方向，“是你亲的我。”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万灰扬：和御若影说话真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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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兰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