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君一听说,杨花儿的二哥要下葬了。
棺材抬出来,大家都静默着,杨花儿流着泪,眼睛都是肿的,整个人似乎有些晃。
母亲也在,父亲也在。
雾在山间缭绕,云在天上飘。
天气一会儿有太阳,一会儿又细雨蒙蒙。
他习惯了这种天气,甚至这种天气让他觉得舒适。怒放的杜鹃花,他经常想,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怒放的杜鹃花。
二哥今生的生命终究是走到了尽头。棺材出来了,几个人抬着,母亲被人搀扶着,也站在旁边。
忽然,在棺材要走出大门的时候,母亲猛地扑了过去。
她一头撞到棺木上。血从头上渗出来。
众人默不作声。任她撞过去。
母亲不再流泪了,她认真地撞过去,一下又一下。她身材瘦小,硕大的棺木默然不动,里面装着她已经没有呼吸的儿子。
杨花儿满脸都是泪,大哥也是。
母亲在做什么,他们很清楚。父亲也默不作声。
在默不作声里,母亲又一次朝棺木撞过去。她青黑色的衣服,像雷雨前青黑色的云,她撞过去,“砰——”,就像乌云撞上了高山,“哗——”杨花儿的眼泪漫过来,整张脸都湿了。
二哥去世带来的伤感因为母亲的举动而带上了一层悲壮和崇高的色彩。这种充满母爱的举动,看起来十分血腥,但是这些举动里,深埋的是这样的一种风俗:撞棺。
黄泉路上的新鬼,会被其他的孤魂野鬼欺负。这个时候,如果有阳间的活人能够去撞他的棺材,源源不断的力量就会传给已经走上黄泉路的新鬼,这些来自阳间的力量,会让孤魂野鬼们惊惧,四散而逃,从而护佑亡魂安然走过黄泉路,平安到达下一世。
在这个过程中,亡魂在黄泉路的吃喝受用,种种享受,都需要撞棺的人来提供,所以,在这个习俗中,默认的是:撞的越多,对亡者越有利。
母亲一下一下地撞过去,希望儿子在黄泉路上能走得安稳,不要被孤魂野鬼欺负,能够平平安安度过阴阳桥,走到来世。
甚至,母亲奢望,儿子来世能投生一个好人家,有吃有喝,快乐健康,长寿幸福,子孙满堂。
“而不是这一世这样!做了无后的短命鬼啊!”
哀哀的哭声,母亲想到痛苦处,仍然流了泪。
“苦命的儿啊,”她仍是哭了出来。
棺材静静的,一阵风吹过来,白布横飞。
母亲深吸一口气,哭声立即止住,她又一次撞过去,再一次,又撞过去。
“短命的儿呀……”母亲哀哀地流泪。
曾指望你生子育孙,儿孙满堂。现在却只有黄土一把,土里深深埋藏。风掩过了所有哀伤,人间总是有断肠,断肠事怎临到我的头上?
曾指望你光宗耀祖,光宗耀祖把美名传扬,谁知三十不到,就成了短命孤魂独自一人把黄泉路登上?
你那苦命的儿,我的那心头肉,你那短命的鬼,曾是我手中的孩儿,你怎地就把为娘丢下,一个人孤零零走向奈何泉?
孤梦难醒,美梦难圆,不知哪天是明天,自你走后,杜鹃花开,哪一天会再把你看?
苦命的儿,短命的鬼,留着你娘在人间哭声震天,你怎能死?你怎能死?你怎能在刚刚三十就归西路黄泉?
从此人天两茫茫,天涯海角也寻不见。
母亲又撞了一次,这次头上的血流得更多,大哥和杨花儿开始喊:“妈……”
一声“妈”动地惊天,几个媳妇儿过去扶住了母亲,母亲还想再去撞,身体已经不太听使唤。
她两眼有一种决绝的光,痛手推开媳妇儿们的手,挣扎着站起来:“我的儿啊……”
再一次,撞向棺材。
只是她力量已经竭尽,看起来似乎只是精神在支撑她。她深吸一口气,仍然用小小的身子撞过去:“我儿在那世里,不再受苦了!子孙满堂,光宗耀祖!”
她撞过去,棺材再一次把她弹开。
抬棺的人静默着,表情严肃而悲壮,他们也有些被感动。老人家不知道撞了多少次棺了,其中一个挪动脚,“吽——”棺材开始挪动,出门。
出棺了。
“老天爷!保佑我的儿!”母亲大喊。带着哭声。
乌云密布,一阵风吹过,太阳的光竟然透过乌云,一道道地射了下来。
“显灵了,显灵了,显灵了……”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母亲看到阳光透过乌云射下来,似乎放下了心:“我儿在那世里肯定过得好!看,老天爷都显灵了!”
阳光射下来,母亲的脸和棺材上,反射着金色的阳光。
无论如何,母亲和自己的儿子,即便在那一世,也紧紧地连接起来。
天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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