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青鸾

刘君一好些天没有看到杨花儿。他自从二哥的葬礼之后,对杨花儿反而有些挥之不去。这种感觉就像浑身起了疹子,总觉得哪里在痒。刘君一想起杨花儿,内心感觉痒痒的。他无心备考,只想把心中这股痒给平息了。

杨花儿似乎无处不在。

他吃饭的时候,杨花儿在他的筷子上,他喝水的时候,杨花儿在他的杯子上,他睡觉的时候,杨花儿在他的枕头上,他走路的时候,杨花儿似乎就在眼前。

“我不能再等了,我要去见她。”他想。窗外的天空看起来干燥,远处的山看起来也很干燥,就像他的心,这么许久,仍是干燥的。

他需要她,需要去见她。这是萦绕在他心头的想法。如果不去见她,他想:“那我就成了彻底的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见她的目的是什么,见了之后要做什么,这些他都没有想好,或者说,他还没有想过。他还比较幼稚,想得也不够多,或者说,想得还不够全面,他只是想去见她,见她本身就是目的。这种带有萌态的思念,就是爱情的苗芽,刘君一似乎还不知道。他似乎不明白,自己正在以一种弧度向杨花儿的方向划下,划过去以后,将是两人的牵手,或者是不相往来的挥手。

谁知道呢?未来会怎样,这个谁能知道呢?

命运的天平已经倾斜,而身在天平的我们,似乎毫不察觉。

刘君一就这样顺着自己的心意,不断地想念杨花儿。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哭,甚至她的沉默,在他眼里都成了精彩,而不是一片苍白。他经常在想:杨花儿现在在做什么呢?她想自己了吗?她现在开心吗?她还在为二哥的事哭吗?

最重要的是,她会想自己吗?

他拿不准。实际上,理性上来说,他知道自己和杨花儿还不熟,或者说,互相还不是很熟悉。他这个年龄,还不知道**带来的毁灭性后果,只是隐隐感觉到**带来的温暖与柔情。

他希望能够安慰她,安慰杨花儿,甚至,他大胆设想——杨花儿没有了二哥,自己还可以扮演哥哥的角色。这个设想让他心头一亮,甚至未来的路都变得明朗——他觉得,已经找到了和杨花儿交好的第一步,走好了这一步后面应该都水到渠成。

或许会有人认为这是卑鄙,然而命运的契机不会和任何人商量,滚滚车轮向前,何人能够扼住命运之喉呢?

刘君一显然认为自己已经摸到了命运的脉搏,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开启了叩响爱情门扉的步伐,掌握了打开爱情大门的钥匙。

这种幻想让他觉得充满了力量,他喜欢这种感觉。他甚至觉得,杨花儿带给他的甜蜜,已经将自己从考场失意和工作不顺中拯救了。他喜欢这样。

对于他这种年轻人,这样的诱惑确实难以抗拒,毕竟他只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

他期待着关于女性的一切,也期待着自己与女性在一起后带来的一切。

一个男人,如果有了一个女人,他将拥有一个家。这是刘君一的想法。这种想法不是来自于他的父母,而是来自于他的姐姐们。还有他的姐夫们。

当姐姐们在家的时候,整个地方是热闹的,快活的,也是有趣而温暖的——他一直觉得,那就是正常点家的感觉——他希望能够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来帮助他实现愿望,让他也能够成为幸福家庭的一员。

杨花儿是不是有这种想法,他不清楚,他内心模模糊糊地感觉,杨花儿应该能成为好的母亲——她家里兄妹众多,从小家庭完整和睦,父母感情很好——这些都是他没有的。他需求她,需求她那种温暖的家庭,一个大家庭。他希望她能够接受他,能够接纳他,让他也可以拥有更多的家人——当然,是她嫁给他,而不是他嫁给她。

这种情况不好判断,他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他——喜欢应该是有的,但是有没有到达和他成立家庭的地步,他不知道。他只想她。

就这样想来思去,他心里倒觉得畅快了——无论如何我有一个能够喜欢的人,是件好事啊。

杨花儿并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她沉浸在二哥去世的悲哀里,无法自拔。这种悲哀如此浓密且厚重,使她不禁有些希望,灵魂是存在的,二哥只是换了一个方式和她在一起。

她查了许多关于死亡的讯息,得到最多的仍然是,物质的不灭。

从这个科学的角度来解释,二哥确实仍然和她在一起,只是关了方式——这是理性的认识。

但是禁不住阵阵悲哀袭来,她痛的心在发颤。——二哥是换了一个方式和她在一起,但是是哪种方式?她怎么能够确定那就是二哥?又能怎样与二哥交流?二哥还能和她交流吗?

母亲说二哥已经投胎去了,已经不在这里受苦了,但是投胎到哪里?还能遇到没?如果遇到,二哥还会认识自己吗?还会爱护自己吗?

她想了许多许多,会很觉得——二哥的去世是她的损失。

这种损失在她厚棉的生命中,就像绵绵密密的细雨,或者巨大的潮湿,一点一点渗透到自己的生活中。她时刻能够感受的,如果二哥不去世,她的生活或许是另外一种情况。至于能够是什么样子,她也不能够清楚——但是总比现在要好吧!

实际上,任何带给我们快乐的事情,或者人,也必然带给我们等量的痛苦。只是许多时候,这种痛苦在我们快乐的时候,被自己忽略了。

杨花儿为二哥的离去感到痛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二哥之前带给她多少快乐,如今就带给她多少痛苦。虽然这二者不能够等量交换,但是对她来说,执着二哥这件事情,一点没有变啊!

这就是缘分未尽呐,她想。

她的思想跟着二哥走,让她不禁去想关于生死的问题。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或者任何形象的任何,无论是什么吧,能够帮助她解开生死的症结,让她能够看清楚未来的路。死亡离自己那么地近,她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如今活着的一切,似乎都索然无味。

“一口气在百般好,一旦无常万事休”,她想,自己现在还能够行走,睡觉吃饭,生活,而一旦这口气不在了,自己又将魂归何处,自己所思所想所爱的一切又将何处安置?

母亲,母亲又将如何?

她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也死了,母亲该如何生活?或者说,如果母亲死了,自己又将如何?

在漫长的尘世岁月中,我们往往难以理解,他人的帮助多么重要,实际上,无论怎么努力,最终的我们仍要孤身一人前往来世。但是在活着的过程中,来自其他生命的关爱,总让我们觉得勇敢异常,能够充满力量。无论自己相不相信,一个善念,就是最有力量的。

而来自他人的善念关心,让我们越来越美好。二哥是希望杨花儿好的人也是祝福杨花儿的人,如今二哥驾鹤西去,徒留她在人间悲伤,此情此景,怎地不够伤心!

然而,多说无益。

杨花儿已然失去了她的哥哥,如今要面对的一件大事,就是母亲喜欢去哭坟。

母亲有些时候,坐着一个人自言自语,不一会儿,就笑起来,过一会儿,又嚎啕大哭。杨花儿对母亲束手无策。虽然她也很想念二哥,但是像母亲这样的日日哀嚎痛哭,她还是没有这样的程度。

古人云“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然而对杨花儿的母亲来说,这太困难了。她大半辈子在田间劳作,生活的所有希望就是儿女有出息。如今一个竟然死了,而且连句遗言都没有,她接受不了,也理解不了,冥冥中似乎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命,是自己无福消受。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便再也挥之不去。她对杨花儿说:“你二哥那样的好人物,好脾气,好身段,好大学,怎么就死了?可见是我们无福,我和你爸无福,我自己无福。如果你二哥还活着,我们现在的日子,多好过啊。”

杨花儿初时听了,和母亲一起哭,大哥说:“妈再这么哭,也就离死不远了。能不劝着点,还陪着一起哭!心里怎么想的?”

杨花儿想了一下,觉得大哥说的有道理。大哥不同于二哥,他不是个细致的人也不喜欢读书,到了中学的时候,无论父亲怎么打,死活都不愿再去上学。父母也没有办法,只能任他去。这么多年,一直在家里帮忙做活,父母亲已经习惯了大哥的存在,习惯了大哥为家庭的付出。

相比于二哥,大哥更像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孩子”,大家对他不像对二哥那样瞩目,他自己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有时候,有人问起他和弟弟的关系,他总是说:“哎,我读不好,我二弟才行呢!”

如今,那个“读书好”的弟弟不在了,他心里也应该痛苦吧!

杨花儿自从听了大哥的话,便对母亲的身体关注起来——大哥说得对,再这样下去母亲的身体和精神,总有一个要先垮掉。

于是在母亲又哭起来的时候,又诉说起来的时候,她不再劝解,也不再流泪,而是对母亲克制而严肃地说:“人死而不能复生,哭哭也就行了,天天哭,二哥活着也会说你。你哭坏了身体,二哥也会心不安。”

母亲听到这话,停下来,不一会儿二哥坟前就又响起惊天动地地哭声。

杨花儿也拿母亲没有办法。

父亲仍是默默地做活,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肉眼可见的,父亲的身体在消瘦,他的眼睛也不像之前那样充满快乐。

这就是死魔带给人的打击啊!

渐渐地,大家适应了母亲的节奏。她的悲哀,她的痛苦,她的不舍,她的不安。一时间,整个家庭里都哀伤弥满。

这天,母亲少有的开心了一些,她在早饭的时候,对大家说:“我梦到你二哥了。”

大家都停了一下,听她说。

“你二哥说,他现在过得挺好,让我不要担心。”母亲笑了,停了一下:“还问我用钱紧不紧,紧他就帮我借一点用。”

母亲开心起来。

“我的云儿没有忘了我这个妈啊!也没有丢下我不管哪!”母亲开心,鼻子一酸,终究没有哭出来。

大哥松了口气,父亲松了口气,就连杨花儿,也松了一口气。

母亲渐渐地从二哥的事情里,出来了。

父母与儿女之间的关系,有些时候说不太清楚。但是父母对儿女的真情,却是这个世间上弥足珍贵的真情,而儿女对父母的挂念,也是这个世间上,难遭难遇的动人之事啊!

杨花儿觉得,自从那个梦以后,母亲似乎真正得到了二哥的亲自安慰,母亲安静了下来,同时,也原谅了她最爱的儿子的不辞而别,也接受了他平静而年轻的离去。

父母对子女的爱,或者子女对父母的爱,在时间的长河中,是愈发淡薄,还是更加熠熠生辉?这个,谁也不知道。

山间的植物疯狂称之为,这个季节,坟头的草长得很快。不几个月,玉米也长了起来,高高地将人遮住,坟头在玉米地后面,看不出它的存在。也许再过几年,风吹雨打,坟头是否会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一掊黄土,掩盖多少少年心事,隐藏多少爱恨情仇,又抚慰多少孤魂野鬼。

杨花儿看着疯长的玉米,疯长的豆子,疯长的坟头草,想:“我的一生,终结也无非如此。”

死亡如此的避无可避,谁也无法逃脱,这种宿命一样的结局,多么地平等,又是多么地让人不甘心。

远远的,杨花儿看到夏先生,仍然拎了童,去河边放鱼。

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有好生之德额!

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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