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珩弟

“太子殿下为何独自在池边饮酒?”

太子温柔地说到:“这酒宴本就是为了款待你师徒三人而设,可陶姑娘你先行离开了,让孤怎么还安心吃得下去?怎么?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

陶菱连忙道:“并非,只是我在席间有些闷,想来是喝了酒的缘故,心中烦闷,便出来吹吹风。”

太子只是微微一笑。

陶菱继续问到:“怎么殿下看上去有些有心事?”

这话刚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多么蠢的问题。蛰伏二十年,忍辱负重,从一个堂堂太子殿下沦得个四处奔走逃命的下场,若是他没有心事,才是天大的怪事。

太子将杯中之酒一口饮下,对着平静的池水,摇了摇头。陶菱偏头去看他,看到他眼中充满了苦涩,而那股悲情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又是杀伐果断的决绝。

陶菱知道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是危险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再靠近他一点。

哪怕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受伤。

飞蛾一定会扑向灿烂的火苗,哪怕它一定会被烈火焚身。

太子道:“无事,只是在感慨造化弄人,世事无常罢了。这又何尝不是每一个人都会面临的苦恼,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陶菱望着一池秋水,平静地说到:“我倒是觉得,世上本来就有那么多苦恼事,总有人要去做,若是不想自己再被命运摆布,干脆就自己迎难而上了。”

太子一笑,对陶菱举杯:“陶姑娘年纪虽小,却是颇为通透。”

“殿下,陶菱与你其实也是同病相怜,家破人亡,奔走偷生——”陶菱说着,便双眼含满了泪水,“我看着爹娘、族亲惨死,我与哥哥一路逃亡……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太子心头一颤,已经许久不敢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流落在外的苦命人,家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只有一个已经不知踪迹、、不知死活的弟弟。

二人对饮,心头皆是悲情涌动。

“小时在宫中,父皇日日严格要求。那时,孤顽劣不堪,成天里与太傅斗智斗勇,从不肯好好读书,还对父皇大放厥词,自诩定能建立出空前绝后的功业。后来再大些,勉强知道何为江山,何为社稷,也知道了太子这个位置不是让孤来随心所欲的。现在想想,还真是怨那时的我没有护住我所爱之人的本事啊——”太子回想起了从前,陶菱十分明白他心中之情。

“兵变那日,孤与幼弟在宫里老太监的接应下逃了出来,只有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但后来,幼弟也离开了……孤彻底成了一个人。”

陶菱问:“竟然还有一位殿下?”

“不错,这些年里江湖上对当年之事多有传言,可鲜少有人知道其实当年兵变,逃出来的皇子不止孤王一个。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已经绑在了一起,但他不能过早地暴露,一旦孤出事,幼弟要继续未完之事业。”

陶菱心想:看来这太子如今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反意已起,必定会吸引众人的目光,而另一位殿下则在暗中相助。一旦有人出事,另外一个便会立即抽身,继续韬光养晦。若果真如此,那这二位殿下可真是布了个大局啊——

陶菱知道任公子的用意,心知自己不该知晓太多,于是开始打马虎眼:“殿下与这位小殿下的关系,想来一定很好吧。”

太子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对着池水愣了半天,才摇了摇头,道:“我与他乃同母所出,是同胞的亲兄弟。”

后宫佳丽众多,传说前朝梁帝膝下少说子嗣也有数十,若是一母所出,那必定要比旁人亲近许多,缘何太子还要摇头?

陶菱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虽想靠近眼前这人,却也分得清楚利弊,尤其是现在酒醒,她越发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子不妥。她不能将自己和哥哥的命交代在这里,也不能连累师父。她想离开,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可陶菱依旧是那么聪慧,她的机灵是师父夸奖过的,她好像也知道自己有些聪慧过头了。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就从她心里升起了,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自然是长得十分相似。可像眼前这样俊美的男子,陶菱才十几岁的人生中,又出现了几个呢?

她一下就想起了在青城山下那个始终满脸挂着笑的青衣男子,皎月君子,笑面如玉。

接下来,陶菱说出了她后悔一生的话:

“陶菱曾见到过跟殿下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子。”

太子立刻扭头看她,接着便又笑开了,道:“陶姑娘在何处见到珩弟的?”

陶菱道:“青城山。”

“哦——”太子意味深长地喝了一口酒,又道,“珩弟看起来可好?”

“只是陶菱的猜测,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不敢说那便一定是殿下。”

“无妨,孤只是想知道珩弟现在过得如何。”

陶菱心中暗道:合着这太子压根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一心认定了萧大哥就是小殿下。不过萧大哥跟眼前这太子长得的确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太子殿下更又刚毅果决的杀伐气。二人也都十分爱笑,不过太子的笑是假模假样的迎合,萧大哥的笑是随时随地准备嘲讽人,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大哥挺好的,在青城山助我们破开了那可怖的迷障,若是没有萧大哥,我与哥哥怕是就要死在那里了。”

“哦?迷障?”

“不错,听萧大哥说是有人设计在青城山下那道用毒草药设了能迷人心智的草药,我们几人被框在那鬼打墙中十余天,还得是萧大哥来救了我们。设计下迷障之人便混在我们之中,好险,差点就被他给害死了。”

“竟然如此惊险,陶姑娘你如今无大碍吧?”

“无甚大碍。”

太子继续问:“我方才听你说萧大哥,那人说自己姓萧?”

“是啊,好像是叫萧兰。”

闻言,太子就是一笑,好半天他才说到:“失态了,孤是笑,这小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兰花。在宫里时他总是抱着那些个圣贤书跟在太傅身后,满口仁义礼智信,喜欢兰花,说兰花是花中君子,日后他也要效仿天庆三杰,做个避世独立的君子。”

“难不成萧大哥真的是小殿下?”陶菱当然没有忘记分别前,她对宋子筠说的话,萧兰看起来的确是已经病入膏肓。

但此刻,她不敢将这话说出来,若真是自己医术不精,那耽误的可是一个皇子啊,就算是前朝皇子,那也比她这个九族都没有了的落魄民女强。

“只不过他不姓萧,他跟孤一样,都姓李,留着李氏一族的血脉。”

“他叫李珩。”

第二日,太子李瑾为陶菱找来了一位大夫诊脉,将任公子请到沧浪湖边去了,跟着一同前去的还有陶真。几位侍女在一旁候着,早就将早点布置妥当,换洗衣物也摆在了一边。

一名丫头上前,行礼,毕恭毕敬地说:“陶姑娘早,奴婢莲儿,伺候姑娘用早膳。”

早膳大多是一些陶菱没见过的小吃食,大抵是西域人爱吃的一些玩意儿。用过早膳之后,陶菱便让莲儿领着在四周逛了逛。她昨日来得匆忙,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这神仙湾的繁盛。

周遭来人络绎不绝,面孔各异,衣着也是五花八门。此地房屋众多,分布却不大规整,皆是中原与西域融合后的式样,再往外围走,便是数不胜数的帐篷,还有遍布整个操场的牛羊。若只是路过此地的行商,一般会选择在外围休整,因此越往外走越多商贩。

他们临时搭建出了一个环形集市,绕着整个沧浪湖一周,其间人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叫卖声、对骂声,甚至是各式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了一起,人声喧嚣。摊贩所售卖的也是来自各地的饰品、玉石、器具、布匹、刀具……琳琅满目,直叫陶菱看花了眼。

莲儿在身旁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到:“主人吩咐过,姑娘看中了什么,尽管买就是了。”

陶菱此时对太子的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说实在的自己的确第一眼很喜欢高坐主席的男子,也只是单纯女子见了美男子的那种欢喜。可昨夜的对饮,又让她在内心深处开始有了一股异样,她看出了他的隐忍无奈,居然有一股子心疼。

但又记得师父再三强调,不准趟浑水。她是一如既往的聪慧,那日不过是一时被自己的恨意冲昏了头,才不管不顾大放厥词,她自然清楚其间厉害关系。但是又始终忘不了恨意,将太子当作同类,同样是家破人亡;又好像是把他当作了最后的稻草,期望着他能帮自己把血仇报了。

于是复杂的感情便涌上心头了——

陶菱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心里开始想如此多的事情了。

她还是当年那个提溜着一双大眼睛对师父撒娇的那个陶菱吗?

不知道。

“回去吧。”

“姑娘不再多逛逛了吗?”

“不了。”

“主人交代,一定要把姑娘照顾好,姑娘若有什么不称心的,尽管打骂。”

看来这样就回去,是让这个小丫头不好交差了,陶菱叹了一口气,只好道:“那你带我去沧浪湖瞧瞧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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