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人

一夜无话。

且不说迷药给他兄弟二人弄得是浑身难受,就说这一觉醒来前后各躺着个乞丐打扮的人,他们就觉得实在难以理解。

伯卿晃了晃依旧疼着的头,发现自己视线也模糊了,手上也没了力气。他连忙拍醒仲文,道:“我们中招了。”

“嘿嘿,你们醒了?”

萧兰一张脸直接怼在了他们的面前,给哥俩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为何突然出现?”

“在下萧兰,一介闲人。我嘛……一直都在。”

苏家两兄弟面面相觑。

船只接着走了又走了一天,五人才在柳州的一个渡头上了岸,又一路沿着小道向南。

这一日里,萧兰将昨夜之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只字未提被两次扔进水里的事。

苏家二人不由得对潇洒聪慧的萧先生崇拜非常,由于少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二人只得一直对萧兰的胡吹海吹陪笑,时不时还要连声称妙。而萧兰对于这样的反应也颇受用,估计只有此等世家子弟的愣头青好欺负了,于是便将平身“英雄事迹”抖了个遍。

而萧老头早就以腿疾为由,停在了路过的镇子上。

“其实你任由我这样跟着,是料定我绝不能活着进日月中堂吧。”

水云身没有回答。

“你不必回答我也知道,日月中堂名气多大,却一直无人亲自到访。日月中堂就算建的再偏僻,若是有心去找,也绝不会一无所获。所以你们在堂外设了迷阵一类吧?”

萧兰没有放过水云身的一丝表情变动,却遗憾地发现,这人不论遇到什么,脸上总是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萧兰不免有些失望。

“十年修得同船渡嘛。你我二人也算有缘……”萧兰一面吹着额上几缕头发,一面口若悬河。

水云身突然停下,向他拱手,道:“萧公子,不可再走了。”

这是何意?难不成接下来的路便正如萧兰所猜的那般,萧兰看水云身一脸严肃,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此时,前方那本无多少人烟的村子中径直走出个精神矍铄的一个白衣老头。

他满脸笑容,看见水云身,笑容更甚,道:“子筠啊,可算回来了。怎的去了那么久?把你师叔母担心怀了,又听说大太监周怀瑾也在,便说什么也要将我踹下山来找找你。”

原来这水云身名叫宋子筠,师从日月中堂兰因仙子,而师叔赵柏寒便是兰因仙子的师弟。

萧兰捏着下巴打量着眼前人,心中奇怪。

宋子筠连忙作揖,道:“让师叔、师叔母担忧了。”经赵柏寒这么一提醒,宋子筠才想起来还有周怀瑾这茬,难不成也是让这小子给拦住了?他竟有这么本事?不禁侧目看了一眼他。

赵柏寒一把握住他的手,就说:“那咱们走吧!我快点去找你师叔母复命。”

“师叔慢着。”

赵柏寒这才注意到宋子筠身后三人,陪笑道:“相必是苏家三父子吧。哟,我还真有点分不出来谁是儿子谁是老子了。”

又对着苏伯卿微笑:“这位是苏老将军吧?”

“你!”苏伯卿一时怒火。

苏仲文连忙拦住,温声道:“这是我大哥苏伯卿,在下苏仲文,父亲苏老将军在途中遭遇毒手,已离开人世。”

“哦……”赵柏寒又转向萧兰,问道,“那你是……子筠的朋友吧!”

“并非。”

“是的。”

宋子筠和萧兰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又对视了一眼。萧兰掩不住脸上的喜悦,冲着宋子筠挑了挑眉。

“难道子筠能交到朋友,那便一同上山吧!哈哈……走!”

“不可!”

“好啊!”

二人又同时说话,赵柏寒看戏一般提溜着眼珠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觉得好笑,说到:

“子筠,非常时期,规矩也不必守得那么死嘛。再说,你都将人带到此处了,就此撂下,他若跟上来了,后面的路可不好走啊!还是我们主人家带着吧。”赵柏寒顺了顺自己的胡须。

萧兰奇怪,日月中堂何时变成好客堂了,那百年来苦苦追寻日月中堂无果的人岂不是要气死了?自己误打误撞给水云身下了个药,还被堂中老前辈邀请上山。

“此人来路不明,满嘴胡话,颇有隐瞒,他欲入日月中堂,或有不轨之图。”

赵柏寒皱眉,厉声嘟囔着问到:“你跟着我们家子筠到这里,意欲何为啊?”

萧兰苦笑:“江湖中何人不仰慕日月中堂,自然是想见识一番。不过,晚辈也不敢擅自破坏贵派的规矩,若是不方便,那便算了吧。”

说完,他抹了一把汗,他本就是一介跑江湖的小混混,犯不着为了好奇日月中堂长啥样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赵柏寒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越看还越离得近。萧兰心中叫苦不迭,他只欢喜被女子盯,却不欢喜被个老头子**裸地盯着看。

一瞬间赵柏寒的脸色急剧变化,挤出个笑脸挂出来,但却分明有一丝惊异,最终堆出了个古怪的表情。

“死人的味道……”

几人皆是一惊。

萧兰猛的抬头,正对上赵柏寒审视的目光,却不是疑惑,分明有一瞬是闪过了杀心的,但很快他又将笑容摆了出来。

“这是什么话,在下虽然有几日未换衣服了,却也是昨夜里被宋小友踢下河里两次,已经泡了一个透,怎会有死人的味道?既然如此,想必贵派是不大欢迎在下了,改日再拜访,先行告辞。”

萧兰装得人模狗样,实则内心骂娘,但他明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宋子筠倒是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这赵师叔说的是何意。

于是眼神询问,赵柏寒伸手示意。

赵柏寒道:“那就慢走不送了。”

萧兰原路返回,不知道萧老头从哪冒了出来,还牵着一匹驴子。

他嘲笑道:“没进去?”

“可不是嘛。”萧兰一脸懊恼。

萧老头悠哉悠哉地甩手,从驴子上解下葫芦,递给萧兰,问道:“你不会真没看出来吧?”

“笑话,小爷我混江湖这么多年,那水云身打眼一看便是个女的,”他喝了口酒,继续说,“昨儿夜里倒有几分不确定,这青天白日的,旁人看不出来,小爷我还能被糊弄吗?”

萧老头听着他贫,也不说话。其实萧老头知道萧兰有事瞒着他,但他也不想过问,知道自己也听不懂。

师徒二人就这么悠闲地沿着小路一直走,两人一驴一山海。夕阳西下,孤旅人在天涯。

萧兰时常感觉到寂寞无助,但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萧老头将他带在了身边。老头子一辈子无儿无女,年轻的时候也没有成婚,孤寡了一辈子。面对当时十五岁的萧兰手足无措的,好笑得很。

都说小狼崽被逼急了便会有一种吃人嗜血的狠厉在眼中流露,它会**裸地表达自己的**与狠劲。

但当时的萧兰不会,那时的他十分古怪。时常在恍惚与清醒中度过,时而绝望得掀不起一丝波澜,时而又发狠残害自己,时而又在癫狂傻笑。他仿佛知道自己寄人篱下,隐忍着狂躁的**,愣是将自己两条手臂抓得血迹斑斑。整日整夜地恍惚,却不发出一点动静,就这么忍着、呆滞着……

萧老头心知肚明,当撞见这孩子血淋淋地从药王谷的灰烬里爬出来的时候,自己就惹上大麻烦了。那日的熊熊烈火,足将周遭的雪化掉一里地。

但是他还是将他救下了……

而后便是四处奔波为他寻医觅药,本焕大师的一句“心神具散,肺腑皆毒,等死吧”把萧老头吓得连忙磕头,寻死觅活地求大师一定要救活这小子。

才有了后来三年的日日熏香,夜夜药浴,汤药的酸臭熏得寺里一时香火不旺。

本焕大师费尽千辛万苦,翻遍医书,才好不容易将他这具躯壳缝补起来。想破了他那颗光头也想象不出来,这孩子在药王谷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心脉受损,连身上也全无好肉。

但萧兰只字不提他在药王谷的经历,实际上那些年他从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过话。在寺里的日夜他一直在恍惚中回想着前十五年的事,似乎自己时而被叫做“殿下”,时而被鞭子抽打,眼前时而摆放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下一刻又是毒虫蛇蝎在身上爬动……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是谁?

我要干什么?

我要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深处,他便会难受得肝肠寸断,呕吐不止。

本焕大师说这是心病,就算□□治好了也无济于事,还需以心药医治。不论萧老头如何追问,大和尚也只摇摇头说一句“诸因所苦,念欲为本”。

萧老头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干着急。就这么守着,仿佛也算给自己的人生找了一个念头,他要看着这孩子健康成人。

萧兰曾经问过:“你为什么救我?”

萧老头深吸一口气,看着窗边脸色苍白的少年,微笑道:“你还记得你在药王谷,给一个推车运药的泥老头分过半个馒头吗?那个浑身泥巴的老头就是我,你当时还陪我聊了一下午呢。我教你认了不少药草,你给我讲你每天的趣事。那时候的你跟现在不一样,真的很很不一样……你不记得了?”

少年摇摇头。

当年老头在药王谷附近讨生活,凭着还有把子力气在身上,做起了帮药王谷采药运药的力气活。药王谷虽不及日月中堂管辖严格,却也不许一般外人出入。萧老头也因为这份活,得以在谷内外出入自由。老头一向不自诩正人君子,大奸大恶之事他做不了,但一些小偷小摸他还是很乐意去做。

他偶然间在码头上听闻一位江南富商收购药材,一斤三十两银子。他一惊,这富商要的那种药材不就在谷里生了一大片嘛。他心中一盘算,便决定冒这个险。但结果便是,被药童打得满地找牙。

“无妨,我记得就行。那你还记得你后来在药王谷经历了什么吗?”

少年依旧沉默。

“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得到的回复依旧是无边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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