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人又下来了,那咱们就早些收拾收拾往深处躲躲吧。三姑娘,你把这位公子照顾好。宋姑娘,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世欢将蜡烛熄灭了,方才一直藏在后面的人也都上前来了,三两结群的就各自消失在了四通八达的洞穴里。
三姑娘扶着无忌,边走边说:“人多起眼,大家都自己去找地方躲起来,放心,那那老东西对这地下的洞穴不比我们熟,大家会没事的。”
世欢则跟在老头子身后,宋子筠担心那小姑娘不靠谱,老头说:“放心,三姑娘机灵着呢。”
“宋姑娘啊,就冲你这位朋友救了三姑娘一命上来说,我也没有理由不让你们离开了。这里真的并非是人该待的地儿,你瞧瞧,我们这些看起来也是不人不鬼的模样。莫要再在这里与我们耗了,待那云松子老儿走了,老朽也给你指一条路,你紧着出去吧。”
“前辈,我知你好意,但晚辈有晚辈必须完成的使命。”
“你这孩子,怎得如此强——”
“非是我强,若是我不救你们,又有何人来冒这个险,前辈甘愿一辈子在地下,就此了却一生,但三姑娘呢?前辈既然如此在意三姑娘,想必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了吧,否则怎会让三姑娘和世欢守在地下河的入口处抓人?”
老头子虽然苦口婆心,但是又怎能确定他就不曾有一点私心呢?宋子筠如此直白地就拆穿出来,老头也不尴尬,只是说:“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老朽便直说了。”
“我被云松子困在此处已经许久了,早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与我同时被抓来试药的人已经死尽了,就算没死,也已经没了人样。但老头我有幸一直保持清醒,但我觉得这一点都不是好,我眼睁睁地看着旧人死,新人来,见证每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有的就只有短短几个时辰就走完了,有的死于皮肤溃烂流脓——我老头子前半生见过得生生死死已经够多了,可没想到来了这里,才是进入了真的人间炼狱,生和死第一次如此相像。”
“老朽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大年纪了,也记不清在这底下呆了多少年了,现在唯一的盼望就是把三姑娘和世欢送上去,去找沧浪任公子,他们俩来的最晚,任公子定能救他们。老朽——求宋姑娘,将他们带上去吧!”
说完,老头跪在地上,宋子筠伸手拦住他,但他执意挣脱,狠狠地磕了一个头。
世欢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因为太黑的缘故,宋子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那边的气息收得一点都不剩了——
“我只你是来查傀儡丹之事,但那不是你一己之力,可以解决的。若是你真的拿云松子有办法,也不至于掉入此处,你在这里吃的亏还不够多吗?你当真觉得自己可以收拾得了堂堂凌云观掌门人?你觉得自己捅了一个金门九派的窟窿,就当真天下无敌了?后生仔,你还嫩着呢!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若是就这么草率鲁莽地丢了自己一条命,日月中堂的人不得急死?”
“前辈,您知道我?”
“知道。我不仅知道你,还知道你师父,是兰因仙子吧。”
“正是家师。”
“故交而已,不提也罢,”顿了顿,又说,“你师父近来如何?”
“师父她老人家,患了失心之症,已经不识人好几年了。”
老头很惊讶,憋了半天,又没说出话来。
“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不足挂齿,想来就算是说了,你也未必知晓,我已是将死之人,何必留名——”
宋子筠最不喜这般拧巴之人,也不愿意追问。
“我在青城山下见到许多绛云草,云松子拿这草在山下布了一个迷阵,晚辈要在他手里拿到绛云草的母株,给我师父入药。”
“我知道了,我带你去吧……”
“前辈您知道在何处?”
“我只知道他的老巢在哪儿,至于那里有没有这个东西,还得你自己去找了。”
“多谢前辈!”
过了如此久,终于有了苗头,宋子筠喜不自胜。
“世欢,你去找三姑娘他们,将他们也带到丹房去,到时候你们从那里走。”
世欢没有动,似乎在犹豫什么。
“还不快去!”
他这才走了,宋子筠知他心有不舍,也知这老头实在是用心良苦。若是换做之前,她必定是要信誓旦旦就出所有人,但如今,她知道先前老头的那一番话实在有道理,她若是一意孤行,不自量力,到时候恐怕赔上的是更多的人命。
她能做的,其实很少,还填不满她日月中堂大师姐的名号。
两人就在黑暗中沉默地走着,又是漫无止境地前进,突然二人听到一阵琴声。这地洞里竟然还有琴音?这是宋子筠万万不能理解的,但老头似乎对这已经见怪不怪了。
“前辈?”
“那是我们的人在弹琴,琴是从云松子的丹房里偷来的,他在帮我们吸引注意力。”
“弹琴之人呢?”
“世欢。这曲子会弹的人不多,你且听听吧,可能这就是绝响了。哎——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
宋子筠并不精通乐理之道,但这曲子婉转而凄凉,分明就是她听过的调子。
“这莫非是《梅花三弄》?”
“小姑娘,见识挺广啊?”
“我曾听人弹过。”
“这曲子怕是早在十几年前就没有人会弹了吧。”
“我上月方听过。”
沉默片刻,老头好不容易才转过弯来,激动地问:“何人?是何人?是否是一个年纪轻轻,模样英俊的少年郎?”
宋子筠想了想萧兰的模样,也不知道他那样算不算是英俊,反正模样是比一般人看得过去,也就赏心悦目吧。
“是……吧。前辈您也认识他?”
“他叫什么名字?身上可有何特征?可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或者青衣长衫,玉簪兰草?”
“我说的这位朋友,可能与前辈认识之人截然不同。他邋遢,不修边幅,嘴里没几句正经话。”
“这样啊……”老头有些失落,“那姑娘怕是听错了吧,《梅花三弄》怎么会出自一个江湖草莽之手。”
宋子筠觉得这老头肯定是认识萧兰的,或者他认识的应该是可以弹出《梅花三弄》的李珩,而不是江湖草莽萧兰。宋子筠在心里已经将这两人都归在了一个身影上,孰真孰假,她分不清。但说不定,眼前这个老头会知道些什么。
至于他的不告而别,宋子筠也觉得应该是有隐情。好端端的,岳魁就死了,还死在那么小的暗器手里,岳魁一死,萧兰就跑了。莫不是岳魁发现了萧兰的秘密,萧兰要杀他灭口。
那暗器非内力深厚之人难以打入肉里,而岳魁脖颈上的针的末端已然陷入肉里,说明杀人者内力之深厚,非常人能比得上。若真有这般功夫,萧兰平日却要藏着掖着,这也是十分奇怪了。
“前辈说的那位公子,武功如何?”
老头一边带着宋子筠走,一边说:“说来惭愧,老朽只见过小时候的他,至于如今是何模样,也只能推测。他小时候喜爱文墨,学功夫老是不认真,为此把老朽气个半死。”说着,他想起了往事,自顾自地笑了。
“若是按理说,那小子定是没有什么功夫在身上的。”
宋子筠又想起了萧兰给自己讲的那个故事,那个药王谷底两个小孩的故事。萧兰是一个药王谷的小药童,从落难的皇子李珩那里学来了这曲子。
“那世欢公子,又是如何会弹这旷世名曲的?”
“那小子日日在家里偷着练,我听多了,也就记着曲调了。这在当年是禁曲,所以不曾向更多旁人提起,只是落难此处后,难得有会弹琴的后生进来,便让他学着弹一下,也只是弹出了三四分而已。”
“前辈是前朝宫里的人,您说的人,是前朝皇子李珩。”
“这——”
“前辈想说,我是如何知道的。我那位负伤的朋友便是当今内阁学士公子无忌,师从梅林居士。他亲口说上月那弹琴之人便是皇子李珩,前辈有没有想过,李珩就是一个江湖草莽。”
“胡说!你都说他是皇子了,又怎能跟草莽二字挂钩,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想必梅林老头的弟子跟他一样不靠谱!”
“若是再让您听一次,您可能认出他来?”
老头愣了一会儿,又似乎是在赌气似的,“自然!”
“《梅花三弄》这首曲子其实跟其主人一样,命途多舛,一生凄苦,弹响它的人,大抵都没有好下场……”
“他——还喜欢兰花吗?”
“他叫萧兰。”
“哦……”
“他看起来过得怎么样?”
“他与一个姓萧的老头一起江湖流浪,想来并未受委屈。”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哦——”
宋子筠又跟着老头走过了几个拐弯,他说:“我是前朝太子太保,教习皇子功夫,太子勇猛善武,小殿下长于文墨。二十年前,我送两位皇子出宫时,身负重伤,不慎被云松子抓来,一直无法逃脱。”
“原来是单老先生。”
梁太子太保单昭,善刀枪,长于骑射,兵法一绝,在宫变后销声匿迹。
二人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窄缝,单昭一拳打入旁边的石壁上,宋子筠只听一声机括响动,前方石门大开。
“前面再走几步就是丹房了。后面那块是云松子扔药人的地方,只是这地下本来裂缝众多,久而久之,我们便将其挖穿了连在一起,成一片迷窟。云松子那老贼,一般是不敢进来的,但如今他为了试药在地道中抓人,我们趁机便可以摸到他的老巢去。能否找到你要的东西,就看你自己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世欢出事的——”
宋子筠拱手,“多谢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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