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渐小，苏扶黎就在那最后一簇火苗旁。看着它火光渐小，熔焰渐歇，直至不再跳动、热烈。

一切终归于平静，如一池死水，惊不起半点波澜。

中元节，不夜游。

即使是金吾卫，也应遵守。

所以，这就给了图谋不轨之人可乘之机。

偌大的皇宫中几乎只留下皇帝一人。挑灯的宫娥彩女、配剑的侍卫不像往日般秩序井然地巡游。只留下一两个倒霉蛋值班，其余的便直接回房歇息去了。

夜色正浓时，有道轻巧的身影裹挟着月色而来。轻如燕、踏宫梁。

入殿不报、不跪，着玄色劲装。

一位站在前方。玉簪轻挽，并未束发。只露出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帝王。另一位则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额间画着花钿。

“浮舟。”

主位上那人缓缓开口。

“是朕，对不起你。”

那其中一位闻言，不动。

“苏浮舟死了。”

凤眼之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他淡淡地开口说，“是您，亲自看着他死的。”

这话说的没错，那时候的载徳帝亦是心怀愧疚。所以留给了当时的中书令一具他儿子的全尸，也方便下葬。

后来中书令被罢职时只向他要了一匹马，一辆车。就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从长安行至东海。而后只得草草下葬。

载徳帝不语，像是默认了这件事。

良久，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慌乱。

“这……这是什么？！”

一个小宫女被吓得失声，脸色十分惨惨白。侍卫亦是，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扭过头去，只见一个个透明的、青蓝色的人状物似洪水般浩浩汤汤地在大殿附近游荡。有些抱着纸鸢，有些嬉笑打闹，热闹非凡。但他们像是看不到这红墙绿瓦的宫墙般，自在地跑。可是不一会儿，纸鸢成灰。他们开始啜泣、哀哭。

中元阴节。

万鬼回世。

那一群哀哭的鬼魂中，掺杂着一位老者的声音——很凄哀。

只听他嘴中嗫嚅着，岁月并未留下痕迹的脸上满是泪水，但他那极尽悲痛的样子却使得老态尽显。

“浮舟……我的浮舟，你在哪啊。爹找不到你了……浮舟、浮舟……”

李怀明盯着那张脸，终是开了口：“你是‘苏扶黎’，那他是留在粤东了吧。”

那人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怀明。

其实他的心思早就被那老者的哀哭吸走了魂。

好半晌，似是才找回声音般，“当年的苏浮舟没有谋害皇嗣，没有射杀九皇子。”

“前中书令无缘被牵扯其中，无故罢职。”

渐渐的，那声音逐渐染上悲腔。像是丢失了父母，丢失了家的孩子，立在磅礴大雨中，无处是从。

心里突然间腾起一阵鼓点。

“我此番不是来造反的……”

声强。

“只求一件事。”

骤停。

“我求……沉冤昭雪。”

减弱。

停歇。

那载德帝有些惊讶。夜闯宫城，不为皇位，只为沉冤。

“你是位能君，我这一生没有什么伟大的抱负，贪欢足矣。”

“但是前中书令不同。”

说到这，那黑衣人又有些伤感。

凤眼被水雾笼盖，心脏抽痛。

“他恪尽职守，罢职不应该是他的结局。”

李怀明知晓他的意思。

重审旧案，还他公道。可是当初那道谋杀的重罪是他亲自判的，象征着帝王威严。如今重审旧案，明摆着就是自己拆自己台。

威信何在？

民心何在？

“朕，亦是希望如此。”

“可是，这污蔑的帽子，不能在朕的头上。”

李怀明缓缓站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朕的手，必须是干净的。替罪羊，必须是苏浮舟。”

那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又不可置信地抬头。

“苏浮舟早死了，怎么能让一个已逝之人背负冤屈？”

李怀明听后一笑，“他可没死，在朕面前站着呢。演戏演的逼真些，但朕与你，与扶黎相识多年，怎的会过了几日还分不清？”

苏浮舟敛去标签，眼神里满是憎恶、疯狂。

“是啊……你怎么会分不清。”

瞬息之间，苏浮舟立马将一羊脂玉簪抵上他的脖子。

怒火滔天，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些。

“你究竟想要什么？！”

“害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

“连一二品的官员都设计，你就真的不怕先皇在天之灵？”

“没有人会想为你的罪恶买单！”

“我能理解你，但我不能饶恕你！”

“我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像我这样的人他们都不收。我就是想要一切都能沉冤昭雪，我就是想要天下所有都能够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我就是想要一个清净，不是一个污名！”

苏浮舟越来越有些失控，那羊脂玉簪几次险些划破李怀明的脖子。可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苏浮舟发疯，不加阻拦。

“我只是……想要清者自清。”

李怀明见苏浮舟冷静下来，便开口：“朕可以许诺你沉冤昭雪，可是谁来保朕的清白？”

角落里那风华绝代的美人噗嗤一笑，“你有清白吗？就要保。”

李怀明：“……”

苏浮舟哑然。

载德帝不愿僵持，叹了口气。

“朕希望你能看清楚这世间一切，身居高位这哪位自清？除却苏大人，习大人恐怕再无其它。”

“我们一举一动皆会染上鲜血。是无意，是有意。但当我们达成目的后，一切都不重要了。”

载德帝默了默，拿着阴阳壶倒了三盏茶。

一盏给苏浮舟，一盏给另一位，一盏给自己。

苏浮舟接过，盯着茶水。

“怎么？你怀疑朕会下毒？”

苏浮舟不语，只开口说了一句：“那便我背负骂名吧，左右已经算是死过一次了。”

言毕，饮下。又是一次死亡。

苏浮舟死前听到载德帝说：“我欠你两条命。但这回算是可以顺着你的心了。”

苏浮舟死了。

畏罪自毒。

从此世间再无苏浮舟，亦无苏扶黎。

墨笔刚将诏书写完，就听见又一阵哀哭，响彻长安。

鬼魂停歇了，漫无目的的向外走去。回到各自家眷身边贪享这来之不易的相逢。

只留一位老者，还留在原地痛哭。

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直到马夫将苏浮舟的尸体运出长安，李怀明才觉察出一丝奇怪。

他似乎被骗了。

被这一场戏暂时蒙蔽了双眼，忘记原本的目的。

果不其然，“故人魂归”的事件没压下去，反而越传越广。漏了个一切源头的闻人渺，她必然会成为舆论的主导者。

那群鬼魂回家后虽有短暂相聚，但是确实是实在太短。喜怒哀愁，统统只能化作一句“别来无恙。”

江面上的河灯瞬间飘飞，那青色鬼魂逐渐露出实体，但身子确是越来越轻。

飘飞着消散，只留下痛哭着的家眷。

哭声一直传到长安城外的牛车上。

一位带着帷帽的女子坐在牛背上，驱着牛、赶着车。

苏浮舟躺在铺满干草的车上，散落的头发上半插着玉簪，抬头看星。

“我想我爹了。”

席壬扭头看他，笑了笑。

“你应当见过他了，他就在你身后。”

苏浮舟笑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一旁的坐在一旁的女子连忙安慰，“唉唉唉，别哭了。情绪大起大落下来，我可医不好你了。”

带着帷帽的女子笑着，“怎么会医不好？我家小妹最是妙手回春了。”

说话的帷帽女子是应环，另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是她的妹妹应瑾。

当年中书令苏辽有恩于应瑾，于是她便立了个誓言——“只要我应瑾在这世上一日，便还恩一日。”

其实细说流言，不过是早早便下好的一步棋罢了，就是为了给载徳帝找不痛快。

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障眼法。有了流言自然就需要摆平。于是苏浮舟便借着职务之便，集聚旧友。

所谓故人魂归，实则旧友相逢。

流言起，赴京城，集旧友，翻旧案。

尘埃落定后，苏浮舟便问席壬:“我是得了癔症吗？”

“没有，我一直在你身边。”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是远离了皇城。

车上氛围正好，就听应瑾问道:“浮舟，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苏浮舟有些发愣，而后笑着说道:“没有，我只是想问问我们要去哪。

应瑾答：“下江南！”

车上三人笑得开怀，一切的烦恼似乎都消失不见。

这是一个比往日更加耀眼的夜晚。是烈阳的余晖永存，是幽月的不再孤寂，是旧友重逢，是沉冤昭雪。

人间留明月，黑天路自明。

不知前方路，便是心向处。

浮世一叶舟，杯中一滴水。

蝼蚁覆琼楼，蜉蝣撼金阙。

愿守净丹心，立乱世无愧。

不知是过了多久，大概可以算是百年罢。

天，小雨。刻有“浮悯”二字的墓碑上爬着些青苔，开着妖艳的花。倾伞，为那块墓碑遮雨。

他念念自语地说着:“我又找到你了。”

“我能感觉到，你是记着的。但是为什么你却一次次地、一次次的问我……”

“我是谁。”

这雨下了个不停，冲刷了世间的一切。

有人在雨夜中惊醒，嘴中不停念叨:

“故人……魂归。”

（正文主线完结）

正文（主线）完结啦～全文推理顺序参照:番外衔接正文

最近病倒了，有些潦草的正文结局，后续会重新酌情进行修改哒～（修文狂魔上线）

小声哔哔:如果你们觉得好看的话其实可以向好朋友推荐一下的……(小作者卑微发言)

作为我第一本持续更新辣莫久滴作品我也希望看到自己的文被推荐的嘤〒▽〒

2024 9 12:思考许久，感觉大家的故事都不应该止步于此，所以其实前五章应该是正叙。后面角色篇是穿插进来的(支线)。角色篇完了应该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结。嗯……“完结”后就是真正的番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我求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