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几盆绿植,灰白色的砖混建筑被流水环绕,最低处有一台精致的小水车,配上一座红栏白面的三步桥,古朴而不沉穆,正如这座庭院的主人。
少爷已经忙活两天了。
老管家端着餐盘,忧郁地叹息一声,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门里传来少年人的声音,因处在变声期而略微沙哑。老管家推门走了进去。
这座小楼只有一层,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地方也是临时找的,就在第五行政星的一处郊区。
看着很有格调,实际上连循环系统也没有,上个厕所都要就地掩埋,吃饭洗澡就更不用提了。
老管家有苦难言,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少爷的怪脾气,每天按时送来饭菜和水,白天守在院门口,晚上回市区的旅店。
今天的菜是三荤两素一汤,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很快弥漫到小楼的各个角落。
“少爷,吃饭了。”老管家站在桌边,面朝背对着自己的少年,隔着五六米和他说话。
少爷最讨厌别人看他的工作屏幕,看一眼会被记一年,看两眼说不定连门都不让进,老管家可没力气折腾。
过了两分钟,少年关闭屏幕,转身朝餐桌走来。
他的五官只能算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头发疏于打理,潦草地遮住耳朵。名贵的白衬衫起了不少褶皱,黑裤子松松垮垮,因他一米八七的身高而不显得臃肿。
“今天的菜这么丰富?”少年心情不错,坐下后夹起一块肉,三两下消灭小半碗饭。
管家心说每天都是这样,嘴上却顺着他:“今天换了家店,多送了一份汤。”
“换了哪家店?”少年吃了几口蔬菜。
“长安久乐,您朋友邀您去的那家。”
少年长长“哦”了一声:“他们几点去的?”
“十点,这会应该快吃完了。四少爷还没消息,待会宗师傅去接他。”
少年又扒了几口饭,忽然放下筷子:“算了,我去接吧。”
“您的事都办完了?”
“就这样吧。”少年没细说,拎起外套就走,被老管家叫回来换了套衣服。
“三岁就开始练了?!”安福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用的是假枪,真枪五岁才开始碰。”
“我五岁还在我哥屁股后头打滚!跟着我哥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十岁前拿枪的。你平时都在哪训练?”
“我养父家,兰珊的爸爸。”
安福荣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
“嗯。他家很有钱,建了一个训练场,我平时就在那训练。”狄一喝了口酒,目光在兰珊身上游离,“后来他被人掳走,我来找他。一眨眼两年过去,人是找到了,家也没了。”
“犯人落网了吗?”祁宣河问道。
“已经死了。”狄一把酒一饮而尽。
安福荣见他心情不好,随即换了个话题:“下面是小组赛,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完成了初步组装,还需要调试。”兰珊平静地回答,仿佛忘了被掳走的那段经历。
“比赛可以更换机甲。小组赛有五场,淘汰赛有六场,最好多准备一台机甲备用。”邴南说道。
“军用机甲和民用机甲同时比吗?”狄一问道。
“比的时候不分军用民用,武器数量超过规定就认为是军用机甲。军用机甲和民用机甲分开打分。”安福荣说道。
“民用机甲能进淘汰赛?”尨奇首次开口。
“很难进,但不是没有。最好成绩是前十六,往上都是军用机甲。”安福荣好奇地看了他几眼。
“会有多少人观看?”
“几百亿吧。今年的收视率空前高,比上届翻了七八倍。多是线上观战,现场观战的也就三万多人。你可以看看论坛,有关你们的话题都爆满了。”
兰珊看向左腕上的通讯器,正要打开界面,被一只手挡住了。他抬头与尨奇四目相对。
“没什么好看的,专心做我们的事就行。”尨奇站在兰珊身后,抓着他的左碗,手掌盖住了通讯器。
“我不看。”
尨奇没有立即松手:“累了吗?累了就回去。”
兰珊想说不累,但还是乖顺地站起来。
祁宣河和邴南也站起来。狄一走到门口,朝几名少年微笑:“我们先走了,有机会再聚。”
“狄哥慢走。”
三人出了包厢。
安福荣软趴趴地坐在椅子上,伸手拍了拍闷头干饭的黄博举:“你真不打算留给你哥?”
黄博举嘴里塞满了东西,过了一分钟才空出来:“说了我哥不吃剩饭。”
“顿顿都吃这么多?难怪长得壮。”
黄博举白了他一眼,又把食物往嘴里塞。
与之相反的是邴南和祁宣河,两人几乎没吃什么,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餐具。
“你们说,他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这个问题刚一出口,包厢的门就开了,吓得安福荣面无血色。
“哥!”一看清来人的面孔,黄博举由惊吓转为惊喜,放下餐具想站起来,被对方制止了。
“黄凌威?”安福荣挺直腰杆,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人,“你果然是个戴眼镜的小白脸!”
黄凌威嘴角一抽,迅速扫了眼包厢:“老大呢?”
“你运气真不好。老大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坐下来和我们聊聊吧?”
黄凌威坐在了祁宣河旁边。
黄博举没再动餐具,隔着小半个桌子看他哥,明显轻松不少:“你不是说你不来吗?我还打算带点给你呢。”
“处理好了就来了。”
“处理什么?视频吗?”安福荣马上猜到了点子上。
黄凌威有些意外,但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如实说道:“对,是视频。”
“真是杜泽那小子先动的手?”
“嗯。他在被击中前的0.3秒用枪口对准狄一,没扣扳机就出局,但已能证明是正当防卫。”黄凌威从盘子里拿了块酥饼,斯文地啃起来。
“不能证明就不来聚餐,派个弟弟聊表心意,真有你的。”
黄凌威推了推鼻梁连接架:“我是天师一号的学生,没弄清情况前不能表态。”
“那你打算公布吗?”
黄凌威摇了摇头:“暂时不。而且我听说军方已经做了决定。”
五个人又交谈了一会。临走时,黄凌威让人把所有菜打包,连同用过的餐具一起带回去。其他人看到了也没阻止,彼此互加好友,然后各奔东西。
第二天,主办方公布了第二场比赛的结果。假面战队以四十万积分高居榜首,是其他队伍加和的四十倍。他们的比赛画面被反复播放,绝美的容貌和强大的实力,让不少新闻记者前来挖料,四处打探他们的情报,继而发现他们没做赛前练习。
粉丝的力量是可怕的。他们侵入选手村的监控系统,还原了当时的经过,吵着让军方给出一个说法。
童昕诚刚回基地不久,就被公关部拉了过去。
这次会议人数更多,因为牵涉到八个星域的舆论,每个星域都派了代表参加。有不同职级不同岗位的,以法律部和人力部居多,不完全是军方人员。
会议的组织者是星系指挥中心,他们派了蓝耀少将主持。蓝耀播放了录像,陈述几名目击者的证言,开始征求各方意见。
一个小时后,近一半的代表认为那名女军官应该道歉,近一半的代表认为是假面战队有错在先,剩下那一小撮人持中立态度,要么觉得双方都有错,要么觉得双方都没错。
“我不同意。战场上所有人都是战士,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他既然决定参赛,就不能指望靠身体情况获得优待。”
“就算插队有错,至于说得这么难听吗?我三岁的儿子都知道孕妇不能受刺激,你们的人故意大声嚷嚷,在这么多人面前斥责他,是觉得法律没有规定不能呵斥孕妇,就可以以此显示你们的威风,逼走一支有望夺冠的队伍?”
“星系法律保护孕妇,但不保护怀孕的男人,主流做法是体外孕育。他要是能获得优待,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怀孕参赛是对的,男人怀孕值得鼓励。这是对青少年的误导。”
“照你这么说,男人怀孕就该被斥责?插了队就理应被批判?这就是你们军队的教养?”
……
双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蓝耀不得不打断他们,请法律部辨析女军官言行的合法性,再请信息部汇报民众的舆论走向。
童昕诚没有发言,而是盯着屏幕上的人影。
那个柔弱的身影穿着宽松的衣服,一手护着肚子,一手自然下垂,并没有因为怀孕就嚣张跋扈。
被斥责之后,他没有找军方哭诉,而是用成绩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他证明了实力,获得了筹码,让全星系的民众为他讨回公道。
如果他当时就向军方求助,那名女军官可能会道歉,但不会受影响。
从今以后,她可能永远不会受到重用和提拔。
这场会议不是开给民众看的,而是开给军人看的。无论哪方占上风,那名女军官都难逃处分。
一朵带刺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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