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人来得很迅速。他们不仅搬来了全套救护设备，还把院长请了出来。这位老上校今年152岁，待遇比中将差不了多少，曾短暂指点过熏义劼。熏义劼看到昔日的恩师不苟言笑地站在近旁，手心的汗怎么也擦不干净。

输不可怕，怕的是把人治死了，不光要赔得倾家荡产，还要忍受良心的折磨。

反观孙向远，对着通讯器不知和谁聊天，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那名生化兵真有那么厉害？熏义劼不禁多看了那名官兵几眼，实在看不出和常人有什么区别。

孙向远可真是天才。以后要是推广了这些生化医疗兵，就没我们的用武之地了。难怪孙家家大业大，有技术就是了不起。熏义劼酸溜溜地想。

两名伤员被搬到地面，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口。医务人员围起警戒线，留出观战的安全距离。

孙向远挂断通讯，三两步踏进圈里：“开始吧。”

生化兵和熏义劼同时有了动作。

看到伤员的那一刻，熏义劼的紧张就消失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上百种治疗方案，井然有序地排列成步骤，随着观察的深入不断调整。孙向远一发令，他就成竹在胸地操作起来，速度不快却稳扎稳打，莫名地让人心安。

生化兵则像个急于求成的孩子，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他的动作是很流利，各种处理行云流水，消毒、包扎、打针、上药无懈可击，就连使用器械，都比熏义劼熟练。

问题是他这些操作对不对？在医疗领域，正确率才是首位，比如基因编辑疗法，哪怕只弄错一个碱基对，都可能导致患者非正常死亡。

那名生化兵的治疗程序也和熏义劼大不相同。熏义劼的伤员心率平稳，生化兵这边心率时高时低，看上去很不乐观。

曲水桦上校本来两边都看，后面就只看生化兵。说实话，他也有些看不懂。这两名伤员两天前送到他这里，他只来得及翻看他们的医疗报告，但想出的治疗方案与孙向远的截然不同。

孙向远要真能把人治好，他就可以考虑退休了。

人群里有人小声交谈。

“你看得懂吗？”

“不懂。孙向远那边是在干嘛？放射疗法之后是基因疗法？他脑子没病吧？”

“我不想看下去了，等会你们把结果告诉我吧。”

……

俞醇看向孙向远——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有闲心看通讯器：“没问题吧？”

“嗯。”孙向远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战况”，“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吧。”

俞醇的视线转向生化兵：“他的原理是什么？”

“想偷师啊？”

“……”俞醇的肾上腺素升高，耐着性子回答，“不说就算了。你是输是赢不关我的事。”

“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俞醇一口气堵在心口，不打算再理会孙向远。

生化兵这边进入了尾声，各项数值却还在波动。熏义劼处在治疗中段，伤员的病情持续好转。

童昕诚和林小沫站在人群外围，身高都不占优势，只能通过其他人的反应知道进展。

“你对他有信心吗？”童昕诚一边观察，一边问林小沫。

“有。”林小沫不假思索。

“他们都不看好他。”

“他是林溪辰的专属医师，为了林溪辰还考了特级医师证、特级机械师、特级程序师……”

童昕诚沉默了几分钟才重新开口：“林溪辰拒绝过他吗？”

他以为会收到肯定的答复，没想到林小沫摇了摇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

“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童昕诚正想问下去，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似乎前面出了什么状况。

曲水桦大步上前，神情严肃地查看那名伤员的情况，半分钟后最后得出结论：“人没了。”

他看向五米之外的孙向远：“孙少将恐怕要上军事法庭了。”

人群一片寂静。孙向远站在原地，僵硬地一动不动，脸色有些苍白。

童昕诚扒开人群，三两步走到曲水桦面前，看到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不能救回来吗？”

“不能了。他的基因链全部断裂，身体机能完全丧失，做抢救没有意义了。”曲水桦语气沉痛，“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会和孙少将一起上军事法庭——朴少将，请给其他人做心理疏导。”

一名如花似玉的女性走了过来：“需要上报吗？”

“我来上报，你把其他人领回去吧。”

朴少将点点头，转过身正要发令，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等一下。”

声音是从童昕诚的脚边发出来的：“他的基因链正在重组，这个时候最忌移动。两位长官有没有听说过‘反向编码’？”

曲水桦看到了这个年轻人。

也许是他老眼昏花，那张脸总是看不真切。“反向编码还停留在理论阶段，以现在的技术没法实现。”

“两位长官不妨再等等，免得冤枉了好人。”林小沫蹲在地上，姿态卑微，态度却很坚定。

“熏少校还在治疗，等他一起吧。”童昕诚也说。他知道这样会得罪曲水桦，毕竟后者刚下了死亡判决，立马就被年轻的后辈打脸，换谁面子上都不好看，但他依然要站在林小沫这边。

曲水桦的老脸耷拉下来。朴少将跟着帮腔：“义劼那边挺顺利的，提前离开也不好。不如就让他们等着吧，万一有奇迹呢？”

童昕诚看了她一眼。

“好，那就等等吧。”曲水桦干巴巴地说完，面色不善地转身走了。朴少将跟在他身后。

林小沫还蹲在地上。童昕诚想拉他起来，他说腿麻了动不了，童昕诚也没勉强他。

孙向远走过来，站在两人背后：“这事我会处理。你俩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你说说怎么办吧。真的有反向编码？”童昕诚不以为忤，俨然把孙向远当成了自己人。

“没有，你别听他瞎扯！反正跟你俩解释不清，过一会人就会醒，出了什么事我担着。”孙向远不耐烦地朝他们摆手，像赶走两只苍蝇，“快走快走！看见你俩我就心烦。”

他说话还是这么难听。童昕诚不买他的账：“丢的又不是你的脸。我爱留不留，你管得着吗？”

“我怎么管不着？你们在这影响我发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就说是你们害的。”孙向远趾高气昂地扬了扬下巴，“你又不懂医学，赖在这不走纯属添乱。什么时候你考了特级医师证，才有资格在我面前蹦跶。”

欺人太甚。

童昕诚正要反驳，林小沫忽然说道：“我有特级医师证——和他一起考的。”后一句是向童昕诚解释。

童昕诚垂眸看他，情绪藏得很深。

“你又帮不上忙……”孙向远和林小沫打起了嘴仗。童昕诚时不时听一两句，大部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在此之前，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以至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很蹊跷。

现在他知道了。

是存活率。

林小沫考了这么多证书，存活率绝不仅是1%。

第一关考核的敌袭、由学术权威组成的医疗队、拍卖场的变故、银天鹅、林溪辰、葬星计划、紫微垣……这一切都像被人串起来，从光怪陆离变成了理所当然。

林小沫不是偶然成为他的搭档，而是被人选好了塞给他的。

林溪辰也不是恰巧出现在那里，而是在葬星计划启动不久，他知道了林溪辰的相貌，才能在街道上认出他。

冥冥之中，有双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切，把他推向黑玫瑰星系的战场。

是谁？

是他外公？最高行政长官？黑玫瑰星系的阴谋家？还是说……

是林溪辰本人。

不可能。

林溪辰哪有这么大能耐，能左右两个星系的时局？

他也是一把刀，不能决定砍向哪里，所以不会是操控者。

童昕诚否定了最后一种可能，把关注点转移到高层的决策群体。

这些人知道林小沫和林溪辰的关系，是想让林小沫观察他的表现，决定紫微垣的指挥官人选？

林小沫选择了他，所以林溪辰来试探他，然后抛出那些资源卡，让他拥有组建军队的资本。

如果是这样，林溪辰的数据可能是故意泄漏的。他们以此为饵，诱使海盗汇聚资金，坐收渔翁之利。

自始至终，林溪辰都是被利用的对象。他的存在被隐瞒，数据被出卖，没人为他争取人权，就连孙向远也在监视他。

童昕诚心里很难受。

“水……”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郁闷。

童昕诚低头看去。那个血淋淋的人清醒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脚。

生化兵立即送来一杯调制过的药水，喂他喝了下去：“医疗进程100%，复发率0，既往病0，机体缺损0，生物年龄30岁，治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