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学校,白鸟一如既往地冒出想要回家的念头。
烦闷的情绪被她有意识地用来覆盖住那些恐惧,不去回想,也不去思考。
学校老旧的墙皮有些脱落,瓷砖也缺了不少块。
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里,像这种非机械且并没有多少科技含量的建筑物已经很少了,放眼整个联邦,估计只能在他们这种远离中心城的落后地方能瞧见。
学校没有名字,叫它“学校”只是因为它暂且发挥着“教育”的作用。
虽说没有教授什么特别有用的内容,但在边城12062街区这种地方,能有个“学校”就已经很好了,换句话说,在这种地方,能够接受教育学习知识,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看着眼前的建筑,白鸟抿了抿唇。
说是学校,可这个地方更像是某种年轻人的玩闹聚集地。
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她身边经过,昏暗老旧的灯光一闪一闪,视线中充斥着某种廉价烟草燃烧的烟雾,空气中夹杂着各种难言的气味。
“我周末去换了机械臂,这次的涂装是我自己改的,怎么样?”
“靠,这也太帅了……斯科尼的机械臂确实牛逼,性价比可以说是拉满了吧。”
“那肯定,不过克莱弗尔公司的听说更不错,灵敏度和耐久都远超斯科尼,但贵也是真的贵啊。”
…好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在人群中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希望今天能够平淡且没有波澜的结束。
白鸟就这样慢慢到了班级门口,她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殷辞见速度比她快,此刻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在翻找东西,身边围着几个人想要和他聊天。
她走到座位,放下背包,视线扫过老旧的课桌——昨天不小心落在学校的杯子和笔记本,现在不见了。
「被谁拿走了。」
笔记本……
白鸟马上反应过来,呼吸一促,她抿唇听着班里其他人的说话声。
吵吵嚷嚷。
教室里不停的有学生进进出出,开课的铃声也马上要响起,所有事物都在提醒着白鸟,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
她此时突然有些耳鸣,被隔绝在这些热闹之外,仿佛一个人站在自己的一小片岛屿上,渐渐的,周边人的声音在她耳里也开始模糊。
…每个人都若无其事。
但白鸟知道,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在用余光看她的热闹——如往常那样。她是在这样的目光下长大的。
莫名的,一股无力感蔓延四肢。
该怎么形容这种无力感呢,「无力」这两个字太强大了,它就这样从身体最深处溢出来,捂不住,挡不了。
在它的浸泡下,连骨头好像都失去了支撑身体的能力,大脑钝钝的,有点听不清其他人的说话声,甚至感觉眼前的世界在摇晃翻转。
……站不稳。
「只是杯子和笔记本被人拿走了。」
「又不是第一次。」
「别这么没出息,白鸟。」
可是,眼泪还是想要从眼眶流出,所以白鸟拼命地忍。她在心里训斥着自己的脆弱,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让其他人看了笑话。
她还来不及去处理今早看到的那些场面带给她的压力和害怕,刹那间,这些被她刻意忽视的情绪连同此刻的委屈一起涌现,几乎霸占了她全部的心神。
别想了。别想了。她在心里不间断的重复这句话。
“…我的东西呢?”她垂着视线问。
白鸟声音不大,可本来聊的热火朝天的班级却偏偏瞬间鸦雀无声。
他们似乎有些惊讶,因为白鸟第一次正面的质问他们这些事情,这种诧异让她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平时,白鸟只会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找自己的东西,她不问,不生气,像个怎么打都没反应的棉花团。
……白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安静的。
她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亲人,所以她只能告诉老师。但就算老师想帮她,也只能口头训斥这些人。
毕竟,都只是同学之间的,“开玩笑”嘛。
白鸟咬紧了下唇。
过去的回忆几乎要淹没白鸟,仿佛溺水之人正缓缓下沉,不再挣扎。
倏地,一个女生突然笑起来:“不知道呀!是你忘带来了吧。”
白鸟的呼吸无意识的急促,这道声音让她猛的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这里不是海洋也不是过去,是属于她的干涸陆地。
没有植被,没有湖泊。
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漠。
“而且除了你谁会用笔记本啊,大家又不是没有数据终端,偷你的笔记本干什么,难不成想像你一样拿笔写吗哈哈哈哈哈!”
几个围在那边的女生在对方说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也笑的直不起腰,在此刻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无比刺耳。
除了她们回复了她,其他人都一声不吭。之后,教室又恢复到了原先热闹的样子。
像是一切没有发生过。
「好想回家,好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白鸟捏紧了袖角。
又是被她们藏起来了吧。烦死了,这群人真是坏的幼稚又可笑。
一个杯子而已,谁稀罕。笔记本也不是只有一个,内容丢了也可以再写。她试着这样想。
可她难过的不是这些,她在为什么难过呢,她知道,但她不想知道。
失去爸爸妈妈也是,被欺负也是,不久前看到的那副恐怖景象也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所有的、所有的不幸,为什么偏偏找上她呢?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爸爸妈妈。
她垂着脑袋,发丝遮盖住她的神情,沉默的站在原地。
好窒息。好想躲起来。
汹涌的负面情绪形成滔天巨浪,将白鸟浇得浑身湿透。
……
好想哭。
*
在殷辞见的眼中,她其实已经在哭了。
这个一路上一直在笑着的少年,在此时少见的淡去了唇角的弧度,他一只手支着下巴,望着白鸟。
“——谁手这么贱啊,把人家东西放设备外机上。”
设备外机在窗户外正右方。
白鸟动作一顿,然后继续整理课桌。
他不是第一次帮她说话,之前有不少次都是他把东西找回来给她的。白鸟其实很感谢他。
她也很感谢对方告诉自己那些东西被藏在了哪里,她坐在前面的窗户旁边,半拉的窗帘挡住了设备外机,她看不见,殷辞见坐在教室后方,他的角度是可以看见的。
可白鸟总感觉就这样把东西拿回来,只会更让自己看上去是个可怜家伙。
…也因为自己的一点自尊心吧。
……不能拿。
不能拿。
她假装不在意那句话,指甲狠狠扣着手指,很疼很疼。
不能哭。
她克制着,眼神都没往窗户外看一下。
不能拿。
她控制自己继续收拾好课本,然后趴下假装睡觉。
白鸟第一次做出这种决定,她手头钱不多,而且越用越少,她买不起新的终端,生活上也是能省就省,笔记和作业都是用手写,在学校被捉弄不是一次两次,她都一次又一次地把东西找回来。
杯子,文具盒,笔,课本,作业……
但大概是早晨见到的那些事情作为导火索,让这么长的日子里所有的,原本都一一咽下去的委屈与怨恨,在今天全部爆发了。
「就今天一次,稍微任性一下也没关系吧……」
……可以吗…?
她不知道自己在乞求谁的同意,可她心里真的好希望有人能够在这个时候抱抱她,轻轻地告诉她:没关系的,没关系。
……就像记忆中的妈妈一样。
和周围人的视线完全隔绝的时候,白鸟瞬间就湿了眼眶。
忍了好久好久的委屈一下子就决堤了,她就这样趴在臂间,轻轻地蹭了一下眼泪。
哭一下就好了。别这么没出息。
别哭了。
她咬紧牙关,生生截住了泪水,喉咙忍不住的想要发出一丝丝声音,最后只是颤抖地吐出几口气。
这是她微不足道的,脆弱的骨气。
——现在,深呼吸。
*
下午放学白鸟是一个人走的。
虽然顺路,但她和殷辞见不会特地同行,除非走路碰见了。想起这位总是笑眯眯的爽朗少年,白鸟难得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天空。
殷辞见是个留着狼尾的男生,个子挺高,长相很出色,是学校不少女生暗恋的对象。
他开朗,阳光,热烈,好相处。与她这样在学校里被大家默认忽略,甚至还会被欺负的人,也能拉近关系。
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开朗阳光的男生,但白鸟总觉得不一定。
是直觉。
动画里面有句话怎么说的?眯眯眼都是怪物。
“白鸟——”
她应声停住脚步,轻轻捏着书包背带:“……嗯。”
说曹操曹操到,这家伙周五放学不是要去打球吗,今天怎么回事。她悄悄在心里吐槽。
她只是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之后就没说过话了,和往常一样慢少年几步,自己一个人走路。
殷辞见倒是突然停在她前面几步远的位置,手插着兜,侧头看她,脸上却没有往常的笑意。
白鸟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对方在自己面前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
她心里有些无措:“…怎么了?”
殷辞见慢步走到她身边,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他静静地看着她,话语到了嘴边还是换了词句。
他语调平淡:“……快走。”
鬼使神差地,白鸟愣愣地问:“去哪…?”
“回家。”他面无表情地说。
“哦。”
殷辞见真是奇怪的人。白鸟悄悄腹诽。
一天天遇到的全是糟心事,小白鸟有点崩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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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2062街区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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