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诺前脚才走了没多久,刚刚开始在殿中批阅了一会儿文书情报。她如今是先将京城拿下了,但是她的部队将领仍然在与洛阳守军作战,洛阳太守王宁是一个顽固死板的忠臣,如今他负隅顽抗,想要快速攻下也不太现实。
更何况还有宫中的一批女眷,她们身后的家族背景也是时候可以用一用了。
风一诺自己并不想当这个位面的帝王,所以现在除了要处理这些事务,另外更重要的是,扶持一位年幼的小皇帝来。
她贸然出兵叛乱,虽有迎合者,却也有一批保皇派激烈反抗。
下一任扶持出来的小皇帝,首先要从皇室旁系中找,其次她的年龄必定要年幼好控制、可以教导才行。最好父母亲族之间关系简单,甚至于……孤儿。
风一诺垂眸,提笔方方写下了几字,便听见外面有宫人求见。
“叫她进来。”
她微皱眉,抬眸看去时认出来这面色惊慌的宫人。
正是她暂且拨给风子卿的人。
这是……风子卿出事儿了?
“姑、姑娘拿着簪子……把、把脸给划了……”
宫人跪地,匍匐颤栗,不敢抬头。
风一诺猛然一怔,随即听明白了她说得什么,不禁抬起指尖无奈扶额,拂袖起身了。
“可曾宣太医?”
“……宣了。”
风子卿对着镜子打量完自己的脸庞后,对于划出的血痕倒是颇为满意,眉间阴翳都散去了不少。身后是宫人惊慌之声,随即是极快的脚步声。
她也不甚在意,只自坐回了桌边,任由脸颊上鲜血垂落,垂眸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轻抿一口,神志也愈加清明起来。
风子卿一条贱命,不值钱。
可怜她满门老小,妇孺幼儿尽数被斩。
风氏百年书香门第,族中长辈皆教导她知礼、效忠,日后入仕也定要鞠躬尽瘁、为圣上为国家分忧、造福百姓。
却没想到,最后她风家竟然顶着叛乱谋逆这般可笑罪名,落得满门被斩的下场来。
若覃天鸾当真只对她一人下手,那此生死了也算解脱。
然而为何要对她的家族下如此狠手?
风子卿犹记得自己初入为官时家中传来的信,她的嫂嫂方方诞下麟儿,兄长给她传来的信书之中满是喜悦之情,另有爹娘思念之诉。
她的爹娘老年得女,对她甚是宠爱,如今已年迈,安居江南。本该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却因她在京为官而思念万千……
后又因她而背负千万讥讽骂名……
如今,全没了。
她年迈慈爱的爹娘、她温和仁厚的兄长和端庄大方的嫂嫂……还有那个刚刚诞生不久、她都未曾来得及回去看上一眼的侄儿……
全都没了。
还背上了这般诬陷骂名。
风子卿如何不恨?
可笑这万般苦痛灾祸,皆起于皮囊。
如此,要它作何?
胸腔中又隐隐作痒,喉咙中便猛然剧烈咳嗽起来,眸前有刹那的昏暗模糊。风子卿扶着桌子,紧蹙了眉,想要再拿起杯子喝上一口水的,然而她的指尖未落,背脊上便已有指尖落下,替她轻柔地顺着气。
指尖猛然攥紧,眸中色彩瞬间阴冷。
风子卿抬眸看去,却见到了那个名为风一诺的女将军,此时正抿着唇瓣、弯腰为她抚背。
“将军。”
她瞬间起身,神色平静淡漠,后退了一步,恭敬作揖。
风一诺的指尖便僵硬在了半空中,稍稍捏了捏,倒也淡淡收回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平静、可是眸底却满怀警惕的人,心中有些头疼地叹息了声。
上个位面那孩子那般粘人,倒让她有些下意识地动作了。
“不必如此拘谨。”
“不敢。”
风一诺扶额轻叹。
“坐下吧。”
她也没心思与这孩子谈心了,直截了当地告知了风子卿。
“既然你这张脸已经毁了,那日后便说是我从边关处带来的部将。”
“风子卿这个名字不必再用了。”
她还想着怎么让风子卿光明正大地去朝堂上呢,如今脸毁了,也就没那些后顾之忧了。
至于这半张脸为何与曾经的风太傅那般相像?
这天底下模样相像的人数不胜数,她说风子卿是自己带来的部将,莫非还有谁敢反驳吗?
风子卿抬眸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深。
“多谢将军。”
“既如此,我日后便叫做……风允南罢。”
她低声道。
风……允南。
风一诺抿了抿唇角,目光在她身上稍稍逗留了一瞬,也垂了眼帘,沉默了会儿,淡淡应了。
风允南。
是她曾经的兄长为那尚未见面的侄儿所起的名字。
风一诺也想起了这个位面中自己原本团圆美满的家人,心中的思绪便瞬间空了空。
“便这般吧。”
指尖垂落,她微微低叹,最后瞥了眼风子卿沾染鲜血的脸颊,眸色微冷。
“只会拿自己出气的人,很没出息。”
她想起了自己曾在主位面密室中的举动,不禁自嘲地轻嗤了声,微微摇头,转身离去了。
“会给风家的平反,我自不会忘记。”
“你这条命是我救出来的,既与我做了交易,那日后便是我的。”
“好好养着你的身子,可别还没为我做什么事就死了。”
银白长袍的女人渐渐走远,与之交替的是太医前来的声音。
风子卿静静地站立于原地,看着她离去,微微眯眸。
身旁有宫人悄悄走来,似是很怕她的样子,只垂着头,带来了太医。
风子卿坐下了,陡然垂眸开口问道。
“将我从冷宫中救出来的是谁?”
太医不敢多听,只小心看过她的脸颊,配了些几副药方,留下了一盒膏药,便行礼退出了。
风子卿指尖轻点桌面,也不甚在意他。
身旁的宫人小声回答了她。
“是风将军。”
宫人为她取来了清水和干净的方巾,轻轻地为她处理着脸上的伤痕,动作十分小心。
“想来风将军是将姑娘放在了心上的,奴婢听闻风将军一破宫门便直径奔向了冷宫中,冒着大火将姑娘给救了出来的呢。”
宫人忍不住地小声开口了,声音中不乏羡艳。
风子卿指尖一顿,眉梢微动,侧眸看了她一眼。
“你说……是她将我从大火中救出来的?”
“是呀,当时有很多宫人都看见了呢。”
“风将军骑着马闯入宫门,一路上刺.死了很多人,什么也不管,直接奔往了冷宫。”
“火势那般大,围了好多宫人都不敢靠近,是将军只身冲了进去,把您给抱出来的。”
“太医院的人说将军后来要了些治烫伤的膏药,想必也是那时伤着的。”
宫人弯腰,小心翼翼为她上药,目光在她那半张算是毁了的脸上顿了顿,不禁闪过几分可惜。
“下去吧。”
风子卿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却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与她计较。
“是。”
宫人行过一礼,恭敬退下了。
余下殿中的人,抬起指尖把玩着那瓶上好的膏药,眉目沉静,细细思量着。
风一诺。
她又忍不住微蹙了眉。
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按照宫人的描述,这人到好似早已知晓了她,甚至于……就是冲着她来的。
这种想法颇为滑稽,风子卿也只是想了下便过去了。
姓风?
莫非是她所不知晓的世家之交?
又或者……是与她有干系的什么人。
还有……每每见到时莫名的熟悉感……
风子卿的身子虚弱,思虑太重,加之今日亲眼目睹了那畜牲被处以刑罚剥皮死去,难免情绪波动。如今上好了药,稍稍擦洗过身子,便疲倦上床入睡了。
梦中也不安宁。
是死去的至亲,是被逼迫的昏暗经历……
是后来她亲手放的那把大火,熊熊燃起,溢满了整个视线,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罪恶都焚尽似的。
烟雾入鼻,肺腑间的剧痛,意识逐渐昏暗模糊。
但是最后一刻,好似是落入了温软的怀中。
有人在耳畔柔声呢喃哄着。
别怕。
于是半夜的鬼魅魍魉尽皆散去,下半夜的睡眠竟是安稳。
京城中的臣子氏族很快被安顿下来,风一诺暂且发令让洛阳那边的将领按兵不动。她这几日在皇室旁系之中选择,倒也选出了一个女童来。
她的祖辈是太.祖的堂兄弟,如今几代下来也算是远支,家道中落,父母早逝,仅由年迈祖母抚养。这孩童如今不过才五岁大小,风一诺曾招来看过了。许是因为她本就不在京中生活,反而小小年纪更能了解民间百姓的苦痛,被她的祖母养得很好,举止乖巧大方,目光清明端正。
风一诺颇为满意。
她于不久后便接来了女童如今仅剩的祖母,顺理成章地扶持她继位并昭告天下。
宫中女眷被她作为人情送还了她们族中,并且也乘机捞了一笔充为国库。
有小皇帝在手,就算是辅佐了正统血脉,那些老古董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继续反抗抵制下去,她的军队很快就从北方下南,直抵京城。
朝中臣子被她换了大半,以及地方上她暂时所能知晓的贪官污吏,也连根拔除了大半。然而毕竟是从根基上就引了蛀虫,想要一时完全清理也是不可能的。
京城中正在修复,风一诺答应给风子卿的屋子也修筑好了,但是因为朝堂上如今还颇为混乱、尚未平定,所以她便让这孩子暂时担任起教导小皇帝的任务来,勉强算是尽了尽那太傅的虚名。
更重要的是,让风子卿着手培养起幼年的小皇帝,也是为她日后铺路。
天色将近日暮,今日小皇帝的课程结束了。
风子卿对着年幼的帝王行过了礼,退出时亦得到了小皇帝恭敬的回礼。
她收起了自己所带书籍,踱步往殿外走去,却不想竟是遇见了那穿着一身麒麟补服、正出了殿门朝着宫外行去的人。
如今该称一声太尉了。
风子卿垂了眼帘,心中第一时想到的却是那夜夜中出现的温柔安抚声。
她难得蹙眉踟蹰了片刻,却不想那边行走着的人猛然侧眸倒是瞧见了她。
“愣着作甚?”
那人微勾唇,慢慢走过来了。
“可曾用膳?”
“……尚未。”
风子卿抿了抿唇,低声回了。
“京中飞鹤楼膳食不错,可愿与某同去?”
她本该毫不犹豫地拒绝的,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变了样。
“……荣幸之至。”
风一诺一眼就看穿了她那样隐忍淡漠下藏着的迟疑,还以为这人又会拒绝自己了呢,却没想到这孩子最后竟是应了。
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弯唇低低笑了下。
“走罢。”
她侧身,示意风子卿跟上。
风子卿微蹙眉,有些不解为何自己会应下。但话已说出,如今也只得跟着去了。
风一诺请她去飞鹤楼用膳,所点菜肴自然皆是合她口味的,只不过清淡为主,其中不乏几道药膳。
风子卿淡淡看过了,一眼便知道她为何要这般点,眉间稍稍松开了些,可心中却愈加不解起来。
她素日之中饮食上并不挑剔,可这人所点之物却是意外的处处合口。
着实让她疑虑。
“吃罢,天色已暗,早些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我自回去便可。”
风子卿举起了筷子。
“京中人杂,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风一诺蹙眉,难得强硬。
“快吃吧。”
她也不再废话。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风子卿哑然,竟然意外的无甚反感,只是莫名有些好笑罢了。
她也无话可说,只得垂眸安静用餐。
饭后,风一诺果然是护送她回去了,路中言语不多,静静地提着灯笼将她送回了府邸。
门口守卫也是一惊,方要行礼,却被风一诺打断了。
“去吧。”
风一诺瞧着面前看着她安静不语的孩子,指尖动了动,本下意识想抚一抚她的发丝的,却又反应过来这个位面中自己的性子,也便淡淡笑了笑,放下了手。
“好梦。”
风子卿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垂了眼帘,微抿唇角。
“好梦。”
她低声回道。
待她已提着灯笼快要踏入门槛时,风子卿足下突然一顿,又陡然回头看了眼。
那站在不远处的人提着灯、负着手,依旧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她。
许是灯笼光芒颇暖,倒是映得她那张冰冷的银面具都温柔了些许。
风子卿眸光微怔,深深看过了她一眼,随即垂头转身走了。
大门在身后阖上。
当夜中,她的梦中又多了份慰藉。
是黑夜中相伴走过的身影,是驻足在原地温柔又安抚注视着的目光。
那灯笼的暖光,竟也将她不散的昏暗噩梦照亮了几分。
果真是一夜好眠。
风一诺:不必拘谨
风子卿:不敢
一段时间后
风子卿:……将军不必与我这般……生疏。
风一诺:不敢冒犯
风子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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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二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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