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个自己

关中内的局势已经隐隐有了乱象,但是还不够。

风一诺让手下的人直接将自己身死的消息放了出去,随后又从手下捉来的山匪口中得知,那些所谓的起义军背后实则另有其人,为起义军提供钱财兵刃,指使他们做事儿。

这几日起义军愈加猖狂起来,想必也等不了多久了。

她第三日时便将那点小病养好了,身上的伤痕亦并无大碍。

风一诺既然散出了自己已经身亡的消息,自然需要再掩藏多日,耐心等着背后的人浮出水面。

究竟是氏族还是皇室旁支,亦或者是她所不知的哪位朝廷命官,等过了这段时间自有分晓。

她在这个位面中的躯体素质属于标准,并非是绝顶。所以风一诺如今每日早晨,也会固定时间早起练剑,训练一下自己的身体素质。

霜降已过,再过一日便是重阳。

风子卿清晨来寻这人时,瞧见的便是院中穿着一件青袍随风练剑、翩若惊鸿之人。

墨发以玉冠高束,身姿飘逸,可手中剑势却强硬锋利,随她而动,折映出几分冷光来。

风子卿止住了步子,站在院门口,没有进去打扰,只静静地瞧着她练剑,看着她身影蹁跹,一时竟是入了迷。

不知过了多久,风一诺收了势,手腕翻转,送剑回鞘,平稳立住了。

此时有些凉意,风子卿抬起指尖微微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披风,见她落地站稳了,不禁勾唇浅笑了下。她看见这人额角上似有薄汗,便从袖中取出了手帕,抬足正准备走去。

然而下一刻,那人身后却是有人先了她一步。

娇俏的小姑娘眸光亮亮,面含羞意,快跑着上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风一诺。

“多谢。”

风一诺正垂眸拂袖,突然见眼前多出来的手帕,倒是微微一怔,随即稍稍软下了声音,对着小姑娘轻声道谢了。

“不、不用不用!”

穿着一身鹅黄衣裙的小姑娘闻言脸颊红晕更甚,只瞧着她接过了帕子,忍不住抬起指尖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抿着唇角笑。

“太、太尉辛苦了。”

有些腼腆的小姑娘低声呐呐道。

她垂着眸子,好似连着耳根都灼烧起来了一般,像个害羞又易受惊的小仓鼠。

……有些像……那孩子……

风一诺瞧着她,陡然恍神了下,竟是看出了几分上个位面中那孩子的影子。那个孩子也容易害羞,粘人又爱朝着她撒娇,亦会抿着唇角浅浅地笑。

她微微沉默了下,眸光柔和了些许,袖中指尖微动,最终还是忍不住探出抚了抚小姑娘的脑袋,看着小姑娘受惊一般睁大的眸子勾唇笑了下。

最开始,她捏着那孩子脸颊时,那孩子好似也是这般神情。

“你兄长可有话?”

“……有、有的!”

小姑娘晕乎乎地结巴了下,陡然一惊,赶紧将自己怀中妥帖藏着的信封递给了风一诺。

“多谢。”

风一诺接过了信,却暂时未打开。

“去玩儿吧。”

她对着小姑娘温声道。

这是她手下一名副将的妹妹,老家正巧便在这里,有事时便会让这姑娘来给她送信传消息。

“好的!”

小姑娘摸了摸脑袋,脸颊上红晕不散,弯着眸子笑了下,也不多留,转过了身就跑走了。

应是去了前面找同伴玩儿了。

风一诺抬眸看着她离去,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单纯天真的姑娘总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直至那女孩离开,她唇边仍有两分浅淡的笑意。

风子卿沉默着站在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色猛然暗沉,唇角抿直,捏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垂下。她最后看了眼里面的人,心中不甚舒服,垂着眸子,转身便要走了。

原本风一诺便知道那边有人,只是等着小姑娘走后,由着她自出来罢了,倒是不曾想到这人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要走。

风一诺抬眸看去,微微挑眉。

“寺卿?”

风子卿步子微顿,侧身回眸看她。

“走这么急作甚?”

风一诺将剑暂且放下了,手中还捏着那小姑娘的帕子,踱步过去含笑问道。

风子卿的目光从她指尖中扫过,眼帘微垂,眸中闪过几分冷意,神色寡淡。

“怕是打扰了太尉。”

她淡淡道。

风一诺一瞧她的脸色,便知这人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些许气恼起来了,也是颇为无奈,一时间实在猜不透她又如何了。风一诺着实不是什么可以忍耐旁人的性子,纵然这个人是她自己也不行,她瞧着风子卿冷淡的眉眼,唇边笑意便瞬间散了散。

“无妨,说罢。”

风子卿抬眸,看着她散了笑意的唇角,思及方才那般情形,心中好似被刺了下似的,猛然一堵,紧抿了唇角。好半晌了,她才偏过了头,低声道。

“明日是重阳节……”

“本想邀太尉一聚,此时想来倒也是某思量不周。”

“形势危急,本不该打扰太尉,某这便走了。”

风子卿垂眸作揖,道歉告辞了。

她才转身,身后沉默听着的人陡然低叹,伸出指尖将这人手腕给捉住了。

“纵然形势危急,与你过个重阳日的时间还是有的。”

风子卿身子一僵,只听见了这人在身后无奈低笑了下。

“寺卿都不问问某,为何就这般着急离去了呢?”

风一诺看着这僵了身子的人,总算是后知后觉出了这个位面中自己的别扭之处,心下有些莫名好笑。

“……重阳团聚,太尉想必亦有需陪之人……”

风子卿侧眸看了她一眼,也任由她捉着自己的手腕,但对及那双陡然间又溢满了笑意的眸子,不甚自在地垂了垂眼帘,只觉唇瓣干涩得紧。

“某何来什么需陪之人?”

风一诺好笑。

“纵然是有,也总归是不敌寺卿来得重要。”

手腕上似是被灼烧了一般陡然一颤,风子卿将手腕从她指尖中夺了回来,以宽袖做掩,指尖于那温热滚烫之处微微摩挲着,只觉自己便是脸颊上都隐隐作烫,不觉咬牙瞪了她一眼。

心中恼意被些许不知名的甜给取代了些。

“你与旁人……也这般说?”

她声音有些沙哑,低声问道。

“自然不曾,只与寺卿这般说过。”

风一诺眉梢微动,目光在她发中露出的两只通红耳朵上微微一顿,亦察觉到了她脸上异样之处,眸中笑意愈加。

可惜她这小寺卿脸皮着实薄,且性子别扭,叫她只得掩唇低咳了声,掩去了唇边笑意。

寺卿寺卿寺卿……

风子卿微蹙眉,有些不喜她的称呼,却也自然不可能错过她眸中笑意,不禁后退了步,垂眸转身便低着头走了。

身后传来那人慢悠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

“明日晚间,请寺卿喝菊花酒,寺卿勿要忘记了。”

风一诺抱胸倚着门槛,眼瞧着那孩子闻言身子一顿,似是想要转身来看她,却最终只微不可见地颔了颔首,逃也似的加快了步子,很快便走远了。

着实有些可爱。

风一诺扶额闷笑,颇为愉悦地眯眸。

这几日她躲在这里,倒也无事,陪这孩子过一个重阳节实在不算什么。

次日晚间,风一诺如约在庭院中摆好了酒,只撑着头漫不经心地举着酒杯抬眸看月,等待着那孩子过来。

陡然,她眸光一顿,唇角便勾起了。

来了。

转头看去,那踱步而来,披着裘衣、银簪挽发的人,可不正是她等待着的风寺卿吗?

“久等。”

风子卿看见了正抬眸看来的女人,眉眼间稍稍温软了些许,颔首示意,拂袖坐在了她的身边。

“自罚三杯。”

风一诺撑着头,对着她低笑道。

她记得这孩子应是不会喝酒的,只不过……风一诺很是想逗一逗她罢了。

然而,沉默又硬气的风寺卿却没有质疑和拒绝,神色淡淡,抬起指尖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的酒,随即一口闷下了,复而三次。

风一诺瞧着她那三杯下去都微微泛了雾气的眸子,失笑摇头。

“寺卿好生爽快。”

她伸手,将人手上的酒杯给取下了。

“哪里有这般喝酒的?”

风一诺低声嗔怪了句。

明知自己不会,竟然还一口闷。

风子卿眨了眨眸子,感觉自己眸前猛然间有些模糊起来,瞧着她将自己指尖的杯子给取走了,竟也做不出什么反应来,只愣愣地瞧着她。

这般模样倒也有几分乖顺。

“吃些菜吧,可别这一会儿的就醉了。”

风一诺无奈瞧她,连同她手边的菊花酒都给取走了,有些担心她再喝一口便该倒下了。

“不会。”

风子卿顿了顿,微微摇头,神色平静。

她听着风一诺的话,举起筷子吃了些菜。

“寺卿日后如何打算?”

风一诺弯唇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也垂了眸子,淡淡问了句。

“为官。”

“……然后呢?”

这般简洁二字,让风一诺无语扶额。

这人慢吞吞地吃菜,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

“……不知道。”

风一诺:……

“寺卿都无甚想法?”

她挑眉问了句。

这一次,风子卿有反应了。

风子卿紧紧蹙了眉,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转头盯着她,神情不悦。

“……你为何……要唤我寺卿?”

风一诺:……?

“嗯?”

风一诺眨了眨眸子,竟然从她严肃板着的脸庞下看出了几分委屈来。

她盯着这人迷蒙染雾的眸子,一时哑然。

“不唤你寺卿又该唤你什么?”

风一诺好笑反问。

这人当真是蹙眉肃然思量了下,随即舒展了眉梢,淡淡回了她。

“阿卿。”

风寺卿有些矜持地对着她微微颔首。

“你可以唤我阿卿。”

风一诺:……

“……是我之误,阿卿见谅。”

她眼瞧着这面前的小醉鬼,被她眸中藏着的些许期待的神情逗笑了,掩唇轻咳了声。

然而,她话音方方落下,这人便又瞬间蹙了眉。

“你为何要与我这般生疏?”

风寺卿眉头都要打架了,很是委屈地垂眸。

“你昨日与那女子不是这般态度……”

风子卿迷迷糊糊地想着,觉得脑中有些转不过来了。

但她还是记起了,昨日风一诺接过了那女子手帕、亲昵抚摸她发丝的模样。

为何偏要对着她这般……客气?

风子卿想着,微微抿唇,眼帘颤颤,心中不适难受。

然而下一瞬她的头上伸过了一只手,指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随即又落下点了点她的鼻尖。

风子卿眨了眨眸,感受着鼻尖上的温热,愣愣看她。

女人戴着面具,可面具下的唇瓣却是微弯着的,有些玩味地反问她。

“不是你说不敢冒犯的吗?”

“怎么还倒打一耙?”

【不必如此拘谨。】

【不敢。】

这是风子卿当初给予风一诺的回答。

风子卿有些吃力地回忆起来了,随即怔然,张了张唇瓣,呐呐垂下了头。

“……我……不想了……”

她垂着头,那裘衣白绒便围在了脸颊边,倒显得她有几分柔弱起来,眸中雾蒙蒙一片,素来阴沉冰冷的眉宇间都带着些许懵然。

风一诺含笑打量着她,看着她醉酒后这般模样,心下微软。

眸光在她半张脸那两道狰狞长痕上稍稍一顿,指尖便先一步抬起了,迟疑了下,还是摸到了那疤痕,轻柔摩挲了两下。

“丑……”

风子卿反应不过来了,蹙了眉微微偏头。

“不丑。”

风一诺打断了她。

“好看的。”

“……比起昨日姑娘呢?”

风子卿瞥了她一眼。

这一茬便是过不去了吗?

风一诺低笑。

“有过之而无不及。”

醉酒的风寺卿总算是勾唇笑了下。

“……阿卿难道就没有想要的吗?”

她们沉默了会儿。

过了半晌,风一诺抿了口酒水,看着那苍穹上高悬的明月,又低声问了句。

“……有。”

这一次,风子卿应了。

“嗯?”

“是什么?”

是什么?

风子卿望着一旁的酒杯,闻言抬眸,看着月下的女人,目光自她的唇瓣向上移,迷蒙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在山洞中的所见。

她记得的,这人与自己唯一的不同之处,便在于她眼尾下那颗小小的一点精致泪痣,平添了几分媚意。

好看的。

风子卿瞧着她,眸光有些暗。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风一诺的话,只低低呢喃似的道了句。

“……我好似生了病……”

“……什么?”

风一诺蹙眉不解。

风子卿看着她,抿唇不语了。

她真的好似有些病了,她想要……

……与自己更为亲密一些。

“究竟是什么?”

被她注视着的女人微微抿唇,葱白纤细的指尖把玩着小巧酒杯,另一只手撑着头,也静静瞧着她,很是不解。

“……不可说。”

沾了酒水的唇瓣娇嫩红晕,像是她在江南时所见染着露珠的牡丹,却又比那更为娇艳夺目。

视线仿若被灼烫了一般,风子卿阖了阖眸,垂下了眼帘。

袖中指尖微曲,唇齿涩然。

她扶额,终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醉意,略微苦笑。

“不可说。”

风子卿再次低语,不知对谁。

“你醉了。”

有人轻叹,似是察觉了什么,声音陡然冷淡了下来。

“……我醉了。”

风子卿黯然阖眸,颔首应是。

若非醉了……

那便是疯了。

【她此一生,所失万千,唯得一人。因她火中存生,因她再踏为官,因她得以复仇洗冤。】

【此人识她胸襟抱负,知她矜傲才能,懂她苦楚伤痛,亦纵容关切、照顾万分。】

【此心坚硬如磐石,厌情.欲而恨束缚。】

【……唯此人,心之动容,情之所悦。】

【然,亦唯此人,此心……】

【不可说。】

不得说。

这两天断更,十一日入v掉落三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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