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东三区陷落

李厘的脸皮暂时还没有厚到,能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吃”的细节。

主要是没有参照,出于严谨,不好评价尤金算不算给劲。

讷讷含糊了几声,装作羞涩的样子,心中想着事,只想打开局面。

李厘试探着问:“岚姐,刚刚进来前,我似乎听到你说关于‘无声者’的事情……是指什么?我本来想找人看一看我的……信号放大器,听人提过这个名字,说他技术很好。”

李厘显露出些许担忧:“他……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吗?会不会影响他接活?”

柴岚按着她肩膀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没料到李厘会大方地承认,进门之前她在偷听。

但她喜欢别人打直球。

柴岚直起腰向李厘赞许地点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倒不是什么大事。”满不在乎嗤笑一声,“听说他就是手脚不干净,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压低一点声音:“具体什么事别问我,我不知道,可不想惹一身腥。总之,可以告诉你的是,最近别指望他了,换个目标。”

又皱了皱脸,不屑嘟囔道:“这乖孙之前还想找我合作,还好没答应他,不过有这一出,也让我被好生拖累,作坊被盯了好几天,啧!男人真麻烦……”

李厘心道果然,柴岚的说法虽然含糊,但是与赞恩分析的“内部权限冲突”结果可以互相印证。

李厘遗憾道:“啊?这也太不巧,我难得出来一趟,还想着如果能找到他,多付点钱也行……”

“钱?”柴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拍了拍李厘的肩膀,“妹妹,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命的问题。凯夫那滑头,肯定是把自己藏起来了。他现在啊,估计只信得过极少数人,或者……根本不敢露面。”

旁听的赫尔蓝忽然插嘴,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将手背缓缓翻转到手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也未必哦。我前两天好像听人说,在东三区那边,靠近下层污水过滤站的那个老检修通道附近,闻到过一股子……嗯……焊锡的怪味?也不知道是哪只躲起来的老鼠,还在偷偷捣鼓他的那些小玩意呢。”

随后对李厘呲牙,抗议道:“真是的,昨天我问你要不要我帮忙,你嗯嗯啊啊敷衍我,原来只愿意相信阿岚!早问我是不是就能少跑一趟。”

柴岚皱了皱眉,瞪了赫尔蓝一眼:“就你话多!那种地方是能叫人随便去的吗?过滤站那边又脏又乱,还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盘踞。”

赫尔蓝无辜地眨眨眼:“我就是随口说说嘛,你凶什么。”

李厘听明白了柴岚的警告和赫尔蓝的“好意”。

柴岚是出于谨慎不想惹祸上身,而赫尔蓝……她似乎出于善意,在向她传递信息。

“谢谢你,我明白了。”李厘向赫尔蓝点头示意,做出放弃的样子,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或者等等看,有没有其他门路。”

柴岚见她“听劝”,脸色缓和下来,又恢复了惯来的飒爽:“就是嘛,旧轨枢纽能人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也不缺他一个,我会帮你留意,等我消息。唔……”眼睛转了转,对李厘引荐起来,“这只狐狸嘛,她叫赫尔蓝,别看她长的一副妖艳贱货的样子,性格虽然狡猾,人其实很好,就是有些时候有点拎不清,特别是一遇到某个男人……”

“至于这个小妹妹嘛……”柴岚又转头向赫尔蓝引荐起李厘:“很有些聪明,技术和见识都很高明,听得懂人说话,经常能弄到一些好东西……”

“这样你们就算认识了。”

柴岚絮絮叨叨,似乎高兴于牵线搭桥,让身边的人关系变得亲密,同时习惯于当着赫尔蓝本人的面说她的坏话。

李厘倒是有些惊奇。

赫尔蓝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男人拎不清的女人,应该是那种男人会为了她拎不清的女人才对。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嘛……”赫尔蓝似乎对柴岚动辄就要揭她老底的行为已经习惯,见怪不怪道,“哪需要你多此一举,人家昨天已经跟妹妹做过自我介绍。”

“那岂不是很好。”柴岚抖了抖肩膀,表示满意。

闲话几句,告别柴岚和赫尔蓝,问到想要知道的线索,李厘在返回的途中一路沉思,回到尤金身边。

“去了好久。”尤金一把将她抱住,夸张地吸了吸,“收获如何?”

李厘给他展示义眼,尤金的鼻孔发出不屑的哼声。

李厘心中无语,明明是他主动问的。

她言简意赅地复述了柴岚的警告和赫尔蓝提供的线索。

“哦?‘无声者’可真是麻烦缠身,我们这一路还真是不顺。两位大姐头一个让我们别去,一个给我们指了条明路?有趣。”尤金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下巴,“你相信谁?”

李厘已经有了决定,接下来只需要说服尤金:“相信与否,并不重要。”

在脑子里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李厘沉吟道:“我们昨天几乎找遍了集市和装卸区,试过从别人手中淘货,结果一无所获。凯夫是目前最有可能弄到设备的人,锈带的动荡和撒玛利亚人的变故让我们的选择变少,如果赫尔蓝的信息有几分真实,这已经是能最快找到他的途径。”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的想法是,我们需要一个策略,而先动起来,就是能最快解决问题的策略。我们不去核心危险区,只在赫尔蓝提到的‘老检修通道’外围进行侦查。确认有活动痕迹,我们先撤,准备好之后再想办法深入;如果感觉不对,立刻离开。赞恩知道我们的位置,如果失联,他会采取行动。”

尤金与她对视一眼,不发表评论,只轻飘飘道:“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就这么定了。”

尤金完全不需要让她说服,当他装乖的时候,李厘看他会顺眼一些。

给他调整了一下装束,确保武器和应急物品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同样检查自身。

随即二人朝着废料场更深处,那个被称为东三区,靠近下层污水过滤站的方向走去。

随着逐渐深入东三区,嘈杂的人声渐不可闻,周遭的环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破败与阴湿。

集市区域的喧嚣和火光被远远抛在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管道深处传来的沉闷污水流动声,以及空气中愈发浓重,混合着腐臭和不知名气味的刺鼻气味。

灯光几乎绝迹。只有变异植物散发出的惨淡幽光,勉强勾勒出头顶巨大而锈蚀的过滤罐,和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轮廓。

脚下的路面从夯实的地面变成了湿滑的金属格栅,每走一步,即便脚步已尽量放轻,仍带着轻微回响。

尤金握紧李厘的手。他的夜视能力似乎比李厘好一些,翠绿色的眼睛黑暗之中发出幽光,但在这几乎绝对的黑暗和复杂地形中,也显得捉襟见肘。

“焊锡味没闻到,臭味倒是够浓的。”尤金低声抱怨,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间产生相互碰撞的回音。

李厘没有答话,全部心神都用于警戒,判断是否过于深入。

这里太安静了。

除却污水的流动声,几乎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动静,连惯常在阴暗角落滋生的虫鼠似乎都绝迹。这不正常。

她的直觉在嗡嗡作响,后背的汗毛竖起。

放缓脚步,示意尤金退后。

两人背靠着一根不断渗出污水的管道,仔细倾听。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李厘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侧上方管道阴影处,有极其轻微的气流扰动,快得如同错觉。

她甚至来不及转头确认,更别提向尤金发出警告。

一阵微弱的破空声几乎与感知同步到来。

不是子弹,而是更轻、更迅疾的东西。

颈侧传来一下极其轻微的刺痛,像是被毒虫蛰了一口。

李厘心中警铃大作,肌肉瞬间绷紧,手中的短匕掷出,向发出攻击的方位猛力一甩。

流光如流星般划过,暗处传来一声闷哼,有摔倒的声音传回。

但一股麻痹感以被叮中的脖颈为中心,迅猛扩散,瞬间席卷了李厘的四肢。

她的视野开始扭曲变暗。

尤金似乎先她一步跌倒,似乎曾试图拉住她的手。

李厘伸出手去抓,身边空无一物。

她感觉自己向前软倒,失去对身体的全部控制,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她最后的感知是自多个方向同时响起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

人形影影绰绰。

敌人……不止一个。

是谁。

她甚至没有看清敌人的样子,黑暗便逐渐吞噬神智。

“哗啦……哗啦啦……”

李厘恢复知觉时,眼前是一片黑暗,能感觉到有蒙头的布料在头上蹭动。

头脑昏沉,她顺势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像是不曾苏醒。

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移动。

身下是坚硬的木质表面,随着移动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稳定的流水声,近在耳畔。身下颠簸不平,并不剧烈,却持续不断,像是行驶在一条不甚平整的石子路上,但节奏又带着一种独属于波浪的晃动。

李厘意识到,自己正身处船只之上。

四周充斥潮湿的气息,水汽氤氲,浸润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带来一丝寒意。

除了水声和船行声,还有一些细微的声响被她捕捉。

耳中模糊不清听见低声的交谈,却一时间辨认不出实际内容。

她所搭乘的这艘船,操纵船只的人似乎技术很娴熟,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声响。

“……交给……”

“……别多事……”

集中全部精力,李厘也只能分辨出这么多。

尤金并不在她身边,也许是被分开押运,李厘如此猜测。

判断不出身边有几个人。

头顶上方偶尔掠过一阵密集而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片极薄的翅膀在同时振动。

有时从极远的方向,会随气流飘来一两声微弱的铃铛回响,像是某种信号,又像是错觉,很快便被水流声吞没。

李厘能感觉到船只并非直线前行。

偶尔水流声会突然变得湍急,像是进入了一段狭窄的河道,船体的晃动也会加剧。

拐弯时则会进入一片听起来格外空旷的地带,水声变得悠远绵长,连划水声都带上了回音,仿佛驶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或溶洞。

李厘凝声屏气,仅靠听力全力收集信息。

有一次,船只似乎经过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她清晰地听到一侧传来许多人声的嘈杂、模糊的音乐片段,以及浓烈的奇异香料气味,但这一切都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开。

船只并未停留,很快便将那片喧嚣抛在身后,重新投入寂静的水道上。

摆渡的过程漫长而单调,时间感在水声的拍击中变得模糊。

李厘将所有所有收集到的声音汇总,试图在脑海中绘制出一张声音地图。

她也想尽量收集尤金的声音,但她听不到他的任何声息。

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被水声掩盖。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稳定的划水节奏发生了变化。

篙入水的频率减慢,力度也减轻了许多。

船只开始以一种更轻柔、更小心翼翼的方式滑行,仿佛正在靠近目的地。

最终,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像是船头抵上了什么东西。

水流声依旧,但前进感消失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带着一种仿佛水汽浸润过的清冷:“来了?”

紧接着,李厘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木船上扛了起来。

那股混合着香料和水汽的味道,在这里变得浓郁。

一首民间小调的旋律,似乎在她耳边极轻地奏响。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从某个远处的角落传来。

颈上又传来轻微刺痛,显然对方极其谨慎。

李厘再次昏睡过去之前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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