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到了。”

“……”

“小姑娘？”

“啊？”林影玥望着车窗外的香樟树发呆，脑袋里的思绪又跑远了，司机连着两声招呼才硬生生将她拽回来，“哦哦，不好意思啊，谢谢师傅。”

“不客气，路上慢走。”

林影玥走到烧烤摊，只有尤衍雯一个人坐在那里，她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坐她对面。

“你要说什么？”

“等会儿，人到齐了我就说。”

闻言，林影玥的一颗心控制不住地下沉，她拥有丰富的想象力，忍不住又开始去想一些有的没的，几乎只有她们做不到的，没有她想不到的。

她是认为，先尽可能把最坏的情况都想一遍，然后到真正面对的时候，给她的冲击也许会小一点。

剩下的四个陆陆续续到齐，她们等菜上完，纷纷拿出手机摆拍一张佳肴罗列的照片，继而才望向尤衍雯。

“是我跟丘宇锡的事情。”

“……”

“接吻了？”

“想结婚了？”

“你们不会那啥了吧？”

“你也下得去嘴？”

她们四个人每说一句，林影玥的心就又沉下一分。虽然以上猜测的情况她确确实实都想象过，但假若真的发生就是另外回事了。

“……来，你们每人把脸伸到我面前，我保证不扇死。”尤衍雯微扬起嘴角，看上去格外“友善”，“他妈你们能不能盼我点好啊！啊？一个比一个说得离谱！”

她们都想得这么离谱不是没有原因的。

丘宇锡的风月事迹在年级上流传甚广。女朋友换得不勤，但胜在无缝衔接的次数多，每一任都非常高调，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献给女朋友。而他最“出圈”的一个名场面就是高一在走廊里给当时的女朋友下跪，扇自己耳光，恳求不要分手。

当时林影玥听到这个事情就表示过一万个不理解，她认为这位丘同学应该分外具备当家暴男的潜质。

尤衍雯对这些事情都知道，甚至是了解得最清楚的一个，然而就这样，她还任由自己沉沦，何不证明出她已经无可救药了呢？

完全沉溺于火海中的女生，就不能再以平时了解她的思维去预判动作，因为她早已失去理智。

“听好了，我和丘宇锡，分、手、了！”

“鼓掌！”她自己一个人鼓起来，咧开嘴，满脸灿烂。

“怎么回事？你们不觉得开心吗？”

五个人呆怔地盯着她。

“分、分手了？”

她小鸡点头，频率快到将要晃出残影。

“你提的？”

点头。

“为什么？”

还继续点。

“你再点一下试试？”

“咳咳咳，哎哟晕死我了，”她见好就收，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抬手揉揉头，往后靠坐到椅背上，“就是不想谈了呗，没意思。”

“别放屁，总得有个由头吧？”

“好吧，他想亲我，只靠近我一点点点点，我就有点犯恶心想吐，所以就分咯。”

“卧槽没亲上吧？”

“当然没有！”

五个人同时呼出一口气，跟刚跑完八百总算解脱似地靠在椅背上，如同一滩软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成智障了。”蔡诗伶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加一，不过我没觉得你是智障，只不过是老年痴呆提前发作了而已。”谢繁含一本正经地举手发言。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喜欢他。怎么会喜欢上他呢？”吴若然讲完最后一个字，还附赠一个大白眼加一声轻蔑的冷笑。

“不好意思我就是颜控，先不管人品，我坚决不允许我的朋友找丑男谢谢，你那位……哦不，前位，真的是丑得离谱！”周思雨声音铿锵有力。

“劝他不要跑到你面前来下跪扇耳光，不然我连夜把他做成PPT谢谢。”

林影玥轻飘飘地说出一句最具有杀伤力的话，大家听完都不禁笑起来。

“没事，反正我又不亏，那段时间他陪我玩，减去我这么多不开心，也确实挺有效的。高考我们每个人都考得不错，即便你们觉得我可能会有遗憾，但说真的，我真没有，那个已经是我尽力后的结果，也是你们所有人尽力后的结果，我挺满足的。现在就好聚好散呗，我就赌他不敢来我面前下跪，因为我会第一时间踹飞。”

“还有，想跟你们说声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们，但如果重来一次，我百分之百还会瞒。”她讪讪地吐了下舌头，倒还挺实诚，“因为我不想影响你们，我能把握度的。”

“两个宝宝——”尤衍雯格外爱喊林影玥宝宝，偶尔也会这样喊周思雨，一开始林影玥特别不习惯这个称呼，叫着叫着，她就应声得十分自然了，心里还有些美滋滋。

“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当时确实没和他在一起，只是我很喜欢和他一起出去玩，能分散我很多注意力。我怕你们说出去，那我肯定会被骂成猪头的！”

“呵呵，你应该庆幸是被她们两个看到，要是被我们看到，你猜我们会不会信你的鬼话。”蔡诗伶一语中的。

“你不用哄我了，应该去哄哄某人。”周思雨说。

众人默契地把目光投向林影玥。

林影玥抬起眼，和尤衍雯愧疚注视的目光刚连接上，还没开口说一个字，彼此眼眶里就肉眼可见地潋滟起水光，稍一眨眼，就都落了下来。

“不是，你俩干嘛啊，相视而哭啊？”

“快快快，说句话，别干哭。”

“其实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就是觉得……”林影玥的声线微颤，卡顿了一下，“觉得我太蠢了，我后面还帮你打了几次掩护，其实、其实毕业典礼那天，我看到你和他在拍拍立得，但我、我没有说，还替你们挡了吴若然准备看过去的视线，对不起……我、我……”

她抽噎得一时说不出来话。

“反正我就是觉得我太傻了嘛！”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近乎是咆哮出这句话，讲完就瘪下嘴拿纸巾捂住眼睛。

“妈呀……林影玥也太可爱了吧。”

“加一。”

谢繁含和蔡诗伶窃窃私语。

“不不不，宝宝你不蠢。”尤衍雯赶忙走过来蹲在林影玥旁边，把她搂进怀里一起哭。

“不，你确实是蠢，但是你的蠢是有针对性的，你只会在我们面前犯蠢，那是因为你太信任朋友了，知道吗？”吴若然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背，理智永远占上风，平和地陈述出事情的真相。

“那、那我以后不相信你们了，谁也休想来影响我的判断力。明明我……明明我可以看出来丘宇锡目的不单纯的。”

“那没办法嘛，你就是被朋友蒙蔽了双眼。没关系，已经过去了，下次记得就行……”

趁吴若然发言的这会儿功夫，林影玥凑到尤衍雯的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吴若然。”

“嗯？”

林影玥默默从尤衍雯肩膀上直起身来，整个人拼命往座位里面缩，把“舞台”留给了她俩。

“对不起，我尤其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因为我害怕你骂我……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管着我们，对不起……”

话音还未落完，吴若然就已经红着眼圈瘪下嘴。

“你知道我听到你说，尤其不要让吴若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有多伤心吗？”她终于肯低声袒露自己的委屈，“我这个人就是很爱操心，很爱去管着你们，但那一刻我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原来你们根本不喜欢我管着你们，害怕我是多管闲事……”

五个人都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走过去把吴若然围在中间。

“我也不是谁都想管，我就是、就是想你们几个好，想我的朋友们可以幸福快乐，那我也会感到幸福快乐。都说友谊是阶段性的，我也认同这个理论，但我觉得，朋友和挚友是不一样的，我们是挚友，是会在一起一辈子的好朋友……”

“其实、其实我对猫猫一直都感到非常愧疚，我之前、之前一些下意识的举动，原来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必须继续管着我们，我非常喜欢你管着我，非常需要你管着我……真的。”

林影玥一边给吴若然轻柔地擦眼泪，一边坦言出自己的小秘密。

……

烧烤摊的老板娘杵在门口，静静地望着那六个小姑娘凑成一团，又笑又哭的，她不自觉弯了下唇。

“滋滋”的烤肉声混着油脂滴落的“噼啪”，孜然味裹着烟火在空气中弥漫，地上散落着一堆一堆的签子，空酒瓶在桌角东倒西歪，三五成群的一桌人撸着串、划着拳、嗓门敞亮地聊着天。

这里依旧闹哄哄的。

六个年轻的小姑娘还坐在那个老位置，一个也没变，一个也没少。

……

坐完海盗船下来，丘宇锡第N次提起：给文明瑞做PPT的人究竟是谁。一切都归咎于尤衍雯谈恋爱太过“真诚”，昨天一不小心说漏嘴，说其实她知道是谁做的，结果他就没完没了，问个不停。

“别问了！其实是我做的，行了吗？”

“雯雯，别开玩笑了。文明瑞知道不是你，他说你的反应一看就不是。”

“你跟他认识？”

“好兄弟。”

“呵——那你知道你这位好兄弟跟我表白过吗？”

“知道啊，你肯定看不上他，我担心什么？我还知道他先是喜欢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噢……林影玥，对吧？然后高二喜欢你，高三喜欢吴若然。”

“我一开始就跟他说了，林影玥绝对拒绝他！雯雯，你不觉得她可能喜欢女生吗？每天都和你们待一块儿，对男的抗拒到千里之外，高中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她不会是喜欢你们吧……还有吴若然，嗐，因为是你朋友，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但她也有点太没边界感了吧？私自把和别人的聊天记录传出去，跟石博为那个前女友一样。”

“你以后还是……卧槽你干嘛！”

一股暖流从头顶漫延下来，黏稠地浸润上他的一整张脸，低头看，衣服领口被洇显出褐色，他甚至还灵敏地感受到了几粒珍珠粘在脸上、脖子上，正在缓慢地往下蠕动。

尤衍雯手上是空的，前一刻还拿着的那杯珍珠奶茶不翼而飞了。

“谁给你的脸评判她们？是你的双胞胎猩猩兄弟吗？”

她眼神冰冷地瞪着他，面带微笑说完这番话，紧接着不等他反应，也不顾周遭路人驻足看热闹的目光，径直转身走掉。

“卧槽尤衍雯！你他妈什么意思啊！”

“分手！我不跟猩猩谈恋爱！”

她没回头，朝空中伸出右手，随意挥了挥。

尤衍雯站在走廊栏杆前，相迎扑面而来的暖风，试图想把脑海中，那幅继父在厕所里殴打妈妈的画面给吹走，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不想再看见这些。

无声无息地，身旁站了一个人。

“尤衍雯，我能做你男朋友吗？”

尤衍雯，我能亲你一下吗？

恍惚间，她的耳畔响起了那个少年红着脸，害羞探问的声音。

“明天我给你回复，好不好？”

“好。”

明天，尤衍雯答应了丘宇锡的追求。

明天，尤衍雯向那个少年提出分手。

她走出游乐园大门，仰头望了望天空。湛蓝如镜、万里无云，好干净，和他一样。

但他终究不是他。

他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