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宴饮(下)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响动,缓缓露出尘封许久的内室。

江沉玉摸了摸腰际,才意识到自己换了女装,没带火折子。正当他懊恼之时,萧祈云从袖中掏出锦囊,翻出枚流光溢彩的珠子来。

一时间,满室清辉,如月上中天。

“这,这是,是夜明珠吗?”江沉玉惊讶地凑过来瞧,没见识的模样成功取悦了对方。

萧祈云面带得色,道:“是啊,它叫做‘避水’。太子哥哥那儿还有一颗更大的。”

“这颗还没手掌大就已经这么亮了,”江沉玉比划了一下,惊奇道,“更大的?岂不是能照很远很远?”

“那当然了,”萧祈云有些飘飘然,可眼下正事要紧,赶忙将话头转了回来,“有机会的话,以后让你瞧瞧。刚才的响动声明明是里面,怎么现在没有了?”

他二人仰头环视这间空置许久的屋子。

东南面的窗边放着一张掉漆的围屏床,铺的还是秋冬时节的厚实软垫,上头放着只石刻棋盘。

装棋子的瓷盒打翻了,洒了满床的黑白子。床的对面堆叠着五六个矮竹凳,放得整整齐齐。

角落里放了架纺车,曲柄处已经断裂。另有两柄高脚烛台、七八个纸糊的灯笼、十来根削好的竹棍、一卷两指粗的麻绳。

如此看来,这里虽有人打扫,却已经是堆放杂物的库房了。

屋室的摆置一目了然,看不出有什么疑迹。

就在六殿下困惑之际,围屏床的后面传来了弹珠子的声响。

“你拿着。”萧祈云把宝珠塞到江沉玉手里,自己捡了根竹棍,蹑手蹑脚地往声源处走去。

少年人单薄的身影在白壁上投出一个巨大的剪影。

江沉玉担心有什么意外,也跟了上去。只见萧祈云拿竹棍在围屏上敲了敲,一个小巧的黑影嗖地飞了出去。

“是猫啊!”六殿下朝他招招手,笑道,“你过来看,还有一只。”

窗纱上有个碗口大的缺,恰好被围屏床挡住了,不特意走过来是瞧不着的。

江沉玉凑了过去,就看见屏风与窗户的缝隙间,一只灰棕色的小猫正弓起背,竖起尾巴,很紧绷的样子。

小猫爪子边有堆黑白棋子,弹珠子的声音就是小猫拨弄棋子的声音。

萧祈云掰着围屏床一角,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只小猫逮住带回去。

江沉玉显然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他蹲了下来,学了两声猫叫。

也不知是他叫的太奇怪,还是他靠得太近了。

小猫半点也不领情,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还露出了爪子。

“你吓着它了,”萧祈云点点对方的脑袋,很不客气的说,“你起来,让我来。”

然而,江沉玉刚站起身打算让位,就听到“嘭”的一声。

一阵疾风,小猫伺机而逃。

六殿下没注意到手上还握着竹棍,略一靠前,本就破败的窗户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捅开了。窗外风动影摇,森森重重。他还来不及怅然,就听得更为猛烈的一声。

“嘭!”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木门被风给关上了。

“哪来的妖风,”萧祈云不高兴的小声嘀咕,“方才在外头都没风。”

江沉玉见他失落,建议道:“殿下想养小猫,可以让宫人——”

“他们驯过的没意思!”六殿下打断他的话,摆摆手打算往外走,“算了,这么久也不见旁的人来,我们也去正堂那瞧瞧动——”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眼前骤然一暗,旋即,被人捂住嘴。江沉玉从后辖住他的腰,将萧祈云整个人死死制住。避水宝珠也被他藏起来了。

“唔?!”他想干什么?

萧祈云还从未被这般对待过,登时怒火中烧,使了大力气去掐他的手背。江沉玉只微微皱眉,全身却纹丝不动。

这人怎么像块臭石头?短短一瞬,六殿下心中已将他骂了几百遍。

“唔!唔!”

“殿下,你听。”江沉玉贴在他耳边,轻轻道。

微凉的静室内,温热的鼻息喷撒在他的耳际。

萧祈云静了一瞬,隐约间是听到了点动静。他总算没再挣扎,放下手,全神贯注地听着,就连呼吸声也放轻了。

四周近乎死寂。一点犹如蚕食桑叶的沙沙声如火花般在耳边炸开。

是脚步声!

有人来了?

陈旧的阶梯偶有的“嘎吱”声竟仿佛金鼓喧阗,敲在他的心上。

什么人?

这步子很轻,而且他似乎不想让阁楼上的人察觉。每每踩出声响,就好一会儿没动静。萧祈云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刑部司的人。

难道他们真的引来了贼人?

江沉玉已经松开了手。六殿下却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格门糊着的窗纸透出来人瘦小的剪影。

两人怪异地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江沉玉屏住呼吸,想要看清楚些,就往前挪了两步。

天不遂人愿。

“咣当!”

一枚棋子被他踢了出去,正好击中了铜制的烛台。

两人惊得再不敢动弹。

对方听到里头的响动,站了一小会儿,很有礼节地叩门问道,“俞小娘子?是您在里面么?”是略带稚气的童子嗓音,隐约含了几分焦急。

江沉玉有些发懵,求助似地看向六殿下。

萧祈云做了个“应”的口型,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往前走。

外头见没有人回答,又问了一遍。

“是我,有事?”

“小人方才见有个长须大汉跟着您,一转头就不见了!您没遇上他吧?”他的声音很轻,大约是担心周遭潜藏贼人,染上几分惊恐。

江沉玉听他居然见到跟踪的人,赶忙走上前去,开了小半扇门,忙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见——”

“砰!”

迎面劈头盖脸就是重重一砸!

江沉玉本能地屈膝躲避,却未料到那人反应也快,转手直接将托盘从上往下狠狠一扣!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伤人者的真面目,就咚地倒地。

额头的花钿震落下来,四散在衣裙上。同时,也露出跟在身后的萧祈云。

六殿下只想着长须大汉会藏在何处,全没料到眼前的突发情况。

他握着竹棍,呆呆的,与始作俑者四目相对。

那人也没料到内室里除了俞小娘子外,居然还有个小子,当场愣住了。

他的瞳孔灰蒙蒙,月光照映下,蛰伏着一股毒蛇般尖锐的光芒,令六殿下在盛夏时节如坠冰窟。

“呯!”的一声,对方眼明手快地将门关上,又“咔哒”一声,锁上了门,“噔噔噔”地下楼了。

“你!你放我们出去!”萧祈云回过神,急急扑住门,使劲往外推。

“你别走!!!”

那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老旧的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却也不是轻而易举推得开的。

六殿下头回彻底慌了神。

那个人最后的目光分明带着杀意,必须尽快出去,否则不知道这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江沉玉,江沉玉!”他拍拍自家伴读的脸颊,又去晃对方的肩膀,“醒醒!”

“这小子真沉,”萧祈云抓着他的肩,费劲地把他扶起来,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中,竟灯下黑了。

“我真傻,这不是有现成的窗嘛!”萧祈云更加用劲地摇晃江沉玉,“快醒醒!我背不动你啊!”

窗外传来两声刺挠的猫叫,在这深夜中,莫名的有些瘆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放弃,打算直接拖人的时候,江沉玉悠悠转醒,瞳孔涣散,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萧祈云无奈,狠下心用力按住他额上红肿,疼得江沉玉眼泪汪汪,大叫起来:“嘶!好痛!”

六殿下见他总算有几分神色清明,抓着他的手起身要往窗户边走。

“快起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我看见采花贼的脸了。他要是狗急跳墙的话,可能会杀人灭口!快点!快点!”

或许是杀人灭口这个词太过惊悚。

江沉玉猛地盯着萧祈云,眼睛眨了三下,“唰”的一骨碌爬了起来,左手捞住裙摆,右手拽住萧祈云的手腕,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窗边跑。

他抬脚踩住棋盘,一手按着围屏,兔起鹘落之间便掠至窗外。萧祈云紧随其后,也跟着翻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楼梯口跑去。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六殿下吸吸鼻子,嗅了嗅,还没把话说完,两人就同时停下了脚步,被眼前的景象骇得连连后退。

从二层的楼梯往下看,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火红色。一股股浓烟顺着风势往上喷涌。

炎焰冲天,暴赤如昼。

“他点了香油,所以烧的这么快,”萧祈云一退再退,背抵在门上,口中念念有词,“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要、要想办法,想办法。”

脑海中浮现侍卫腾跃而下的身影。

萧祈云的面颊被热意熏得发红,定定道:“我们从楼上跳下去!”

裙子实在妨碍。

江沉玉把长裙翻起来堆在腰间,听得六殿下决意,看了眼下头,摇头道:“不行,会摔断腿的。”

这座阁楼对他们两个半大孩子来说,还是太高了。江沉玉拉着萧祈云,两人齐齐又往回跑。

萧祈云摸了把额上的汗。六殿下哪怕是骑马的时候,也没出过这么多汗。薄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喘着粗气嚷道:“总比烧死好吧!”

江沉玉脸上的胭脂水粉糊作一团,红白相间,兼之发髻松散,假发还漏了一缕出来,被他自己胡乱塞了回去,愈发吓人。

远远看去,俨然一副索命女鬼样。说出来的话也令人不寒而栗。

“他既然已决定要杀人灭口,怎知不会在这附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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