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江沉玉睁大了眼睛,问道,“您,您现在要去五殿下房里烧这个?!”
萧祈云理直气壮地点头:“现在,夜深人静,不正是起效的好时候吗?”
“可,不,若是五殿下有什么万一......”江沉玉说得着急,咬了舌头,疼的一张脸皱起来。
“没什么万一,”六殿下指了指自己,又点点江士衡,道,“你瞧,我们都闻过了,这不是没事么?”
“唔呃呃唔呃......”江沉玉急着说话,含糊不清。
六殿下竟听明白了,怕拍他的脸颊,解释道:“我方才那是闷的,与这个无关。好了,去拿火折子。”
他见劝不动,只得认命去取火折子。东西拿在手里,他才想起来一件事,慌道:“糟糕,我忘了殿下的避水珠!”
“哼,等你想起来,为时晚矣,”六殿下从袖口掏出个簇新的锦囊,得意的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
锦囊的系带歪歪斜斜,泄出霞光几缕。
江沉玉兴冲冲地小跑过来:“是陆侍郎找到的吗?”
“他,也算有点本事吧。”六殿下不情不愿的品评,隐约听到一阵敲击声。他绑紧囊袋,催促道:“好了,好了,快走吧。你听听,都三更天了!”
一豆幽莹的光飘过溢满花香的庭院,映照出石柱上雕的神女像,两人旋即往五殿下的住处翩跹而去。
青裙婢子蜷缩在花窗边,头一点一点的,像鸟喙啄食。
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明明灭灭。她身后倏地冒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接着,一只手臂将方案上的茶盏捞走了。
两个人蹲在窗沿下,静静等了等,见里头无甚动静。萧祈云戳戳同伴,在他手背上写了个“火”字。江沉玉才刚掏出火折子,就听得屋内发出一点窸窣的脆响。他二人骤然僵住,唯有眼珠子盯着对方。
“现在怎么办?”江沉玉无声地询问。
萧祈云夺过他手中的茶盏与火折子,作口型道:“你把人引开。”
“我?”江沉玉瞪大眼睛,反手指着自己。
“天将降大任于士衡也,”萧祈云拍拍他的肩膀,毫无感情的哄道,顺势还瞄了屋内一眼,“她醒了。”
这话吓得江沉玉一颤,当即捏着鼻子,惟妙惟肖的出声。
“咕-咕-咕-咕。”
他学的杜鹃啼叫,因实在很像,萧祈云忍不住盯着他的嘴唇瞧。看不出来,这小子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六殿下的视线落在对方的喉结上。他甚至好奇地上手摸了摸,确信江沉玉没有藏什么东西。
“嗯?”
青裙婢女揉揉眼睛,就见自己的银簪不知何时滑落。她俯下身去捡,就听到廊下传来断断续续的鸟叫声。
五殿下最厌被惊醒,得赶快把这畜生赶出去。她急急拾了簪子,轻手轻脚地关了内室的门,往外廊走去。
这时,窗底骤然迸起一点金红,茶盏原物奉还,还附赠了一枚燃着的香丸。萧祈云探出半个身躯,将窗拢死。
好像有人了关窗?萧璘睡到此刻,半梦半醒的,听到了动静,却躺在紫茭席上不想动弹。最终,他只是翻了个身,去睡还没被睡热的角落。
一缕甜腻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门窗都关上了。萧璘热得满头冒汗,忍不住坐起来,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哪个混账换了香?”
萧祈云顾忌那香丸,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戳破窗纱,只是把耳朵贴着听动静。江沉玉好奇,也凑上去听,被六殿下给了个爆栗。
“快学鸟叫,不然守夜的就回屋了。”
江沉玉只好继续捏着鼻子“咕-咕-咕-咕”,然而六殿下还是不满意,扯着他肩膀上的衣服:“小点声,你叫的我都听不清楚了。”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问话唬得他二人不由自主地觳觫。
萧祈云很快镇定,朝前走了几步,坦然道:“睡不着,我来瞧瞧五哥。”微弱的碎光将他的脸孔照得有些阴沉。
那婢子见是六殿下,忙躬身行礼:“奴不知是卫王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萧祈云正要想个法子把人支走,腹内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动。他张了张嘴,竟一时没想到要说什么。
就在六殿下打算直接把人赶走的时候,江沉玉出声了。
“这位姐姐,”他攀着六殿下的肩,面上是十二分的无辜可怜,温声道,“殿下同我都饿了,姐姐可以帮我们拿些吃的么?”
嗓音轻柔婉转,激起萧祈云一身的鸡皮疙瘩。
青裙婢女显然也怔住了。她虽知道此次来玄都观,两位殿下都只带了一位伴读,远远也都瞧见过,却未曾接触。
六殿下一贯高傲,不曾想身边的伴读倒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是奴婢失察,这就给两位去拿些点心来。”婢女谦卑应下,临走却又踱步回来。
江沉玉见她折返,嗓音愈发柔和:“姐姐放心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我们守着五哥呢,”萧祈云也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快去快回。”
直到婢女的青裙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他们才长舒口气,松懈下来。
“走走走!去看看我的好、五、哥!”
玄都观内,仆妇婢女虽算不少。可几个孩子在宫里憋闷,到了此处便格外不喜拘束,多半不许人跟着。
长此以往,侍女们也就不在他们面前凑热闹,大都守在院外的屋子里。
厢房内隔了架绘有赤榴雀鸟的障子。
烟翠色的纱帐里云烟缭绕,香丸燃烬,果然有一股浅淡的茉莉花香,混杂着原本的雪中春信,竟也不显突兀。
萧祈云捂着口鼻,走在江沉玉身后。也不知道萧璘会在香丸的作用下看见谁,郭惠妃?郭竺?总不会是郭通那小子吧。
六殿下一面走,一面胡思乱想,眼见着江沉玉掀开幔帐,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满室氤氲,香霭袅袅。
萧璘坐了起来,视线像蒙了层灰翳,什么都看不真切。唯有绘屏上透出暗红的光芒。
这时,一个人影,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五殿下?”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萧璘用力的眨眼,却只能瞧见模糊的剪影。
这时,内室骤然亮起一抹清辉。六殿下将装有夜明珠的锦囊露了个小口,扒着屏风窥探。
面前乍然出现一位十六岁年纪的美貌女郎。萧璘起初有些呆滞,等看清她的面容,他更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讷讷道:“你,你是,你,你是王娘子?”
他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王娘子”,既委屈又喜悦:“我就知道,你怎么会是江沉玉那个乡巴佬假扮的!六郎那个臭小子只会骗人!”
“???”
乡巴佬本人脑袋一片混乱。
他没想到五殿下居然这么在意根本不存在的“王娘子”,而且自己的几位同窗私下是这样叫他的吗?虽然没有说错,但亲耳听到,还是会有点伤心。
然而,还来不及江沉玉收拾情绪,萧璘就扑了上来,抓着他的胳膊啃了一口,完了还喃喃自语:“是真的,是真的!”
江沉玉原本不敢太用力推他,可胳膊吃痛,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对方身份,直接膝盖一顶,将人踹了出去。
“噗!”萧祈云捂着嘴,在屏风后窃笑不止。
“好痛!”萧璘整个人摔倒在地,捂着腹部连连呻吟。眼见着“王娘子”要走,他连忙强撑着站起来,吃力道:“你,你不许走!”
对方一副纠缠不休的姿态。江沉玉总觉得再留下去,五殿下怕是要生吞了自己,不得不又给了萧璘肚子一脚。到底收了力道,只是把人踹得后退几步,跌坐在榻上。
他才跑出了幔帐,就见蹲坐在地的萧祈云抹着眼泪,笑嘻嘻的唤他:“王娘子~”
江沉玉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外冲,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
“哎哎哎,你慢点,慢点。”六殿下被他连拖带拽的,腿脚又跟不上,渐渐面红耳赤、满头大汗。
两人跑过了几条长廊。
萧祈云见他还没有停下的迹象,气得大叫:“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还有,你抓疼我了!”
江沉玉总算停下脚步,往后瞧了又瞧,甚至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动静。他折腾了半晌,见无人追来,这才安心。
然而,他抚着心口,回过身,就见六殿下左手捧着右手,脸拉了老长。
江沉玉忙上前察看,见皙白的腕部一圈红痕,心中惭愧:“是我不好,我房中还有消肿的药膏。等回去了,我给殿下上药。”
他皱着眉头,语气轻柔,怪像哄小孩的。不认为自己是小孩的六殿下抽回手腕,冷哼一声,道:“这点小伤才不用上药。”
江沉玉还想坚持,被萧祈云打断。
“行了,行了,先回房。”
他二人原路折返,穿过栽满香花的庭院。
萧祈云捧着避水宝珠,缓步走在青石小径上。霜色的光华笼罩在少年周遭,为他秾丽的眉眼添了几分愁露。
零星的流萤萦绕在两人衣袖边,微风混杂着茉莉与栀子的香气掠过,令江沉玉突然想起了俞绛贞。
“殿下。”
“嗯?”
江沉玉叫住他,见六殿下回头,又莫名紧张:“俞、俞姐姐她也为这桩案子出了力。殿下,是不是该奖赏她呢?”
萧祈云心想这小子见了比他年长的娘子就叫姐姐,将来必是宁姐姐她们最讨厌的风流浪子。真是不知谁家女儿这么倒霉,要嫁给他。又想到小妹正是看中了这张脸,才把人拉来做自己的伴读,看来以后绝不能让他靠近小妹。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静静地盯着对方,缓缓道:“看本殿下心情。”
“啊?”江沉玉一着急就往人身上凑,被萧祈云用手指头戳着肩膀,嫌弃道:“别靠这么近,热。”
“哦哦,”江沉玉连连退后,浑然不知自己已被六殿下杜绝了做驸马的可能,小心翼翼的同他细说俞绛贞的来历,“俞姐姐她是汝南人,家里糟了蝗灾,被卖到东都的,我看她很想回家的样子。”
“是么?”萧祈云十分敷衍道,快步往前走去。
江沉玉见他全无耐心,只得暂时放弃,心想六殿下说看他心情,还是等殿下心情好的时候再提吧。
折腾了大半夜,肚子里空空如也。
江沉玉揉揉肚子,猛地一拍脑袋,懊恼道:“糟糕,那位绿裙姐姐,一会儿五殿下见了她,岂不是会责罚她?!”
青裙侍女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屋内灯火通明,门窗俱开。
七八名婢女拿着蕉叶扇卖力的扇风,香炉里的香灰被泼了水。
萧璘坐在漆案边,阴恻恻地问她:“你去哪里了?”
婢女没见到六殿下与那位伴读,又见房中这许多人,大觉不妙,立刻跪下,磕磕巴巴道:“回、回殿下的话,奴婢怕、怕您饿了。”说着,战战兢兢地递上食盒。
萧璘倒真有些饿了。
婢女见他沉默,遂起身,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都摆出来。
萧璘见大都是他爱吃的,面色略有缓和。他挑挑拣拣,最终夹了只玉尖面吃起来。周围人刚放下心,就听到“啪”的一声,银箸摔在了席子上。
五殿下捂着肚子,恶狠狠道:“乡巴佬,早晚有一天要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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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怀梦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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