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云哥,我头还是有点疼,一阵一阵的,我智力会不会下降啊!”
上午十点,程佳良止不住地哀嚎,一直嚷嚷着头疼。
“不会的。”时云渺手指轻轻拨开程佳良的头发,露出里面缠着纱布的伤口。
“伤口没有发炎,可能是轻微脑震荡的后遗症。”
“……啊?后遗症?”
“我一会儿带你去诊所看看吧,让大夫开点药。”时云渺转身过去,拿起电热水壶,准备烧水。
“……行。”程佳良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了点不对劲,“云哥,你以前学过医吗?感觉你还怪专业的。”
时云渺插电热水壶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道:“没学过啊,你那个头上伤的情况,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真的吗?”
时云渺给电热水壶设上自动模式,“别多想了,走,我带你去诊所看看。”
诊所在他们住的这片东区的一个小胡同里。
破破烂烂的牌子上,用已经褪色风干了的油漆写着“卫生室”三个字。掀开塑料帘子,里面淡淡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卫生室在的周围在这片贫民窟东区里已经算是比较干净了,但还是弥漫着一股不知道什么来源的臭味,衬托之下,里面这淡淡的中药味格外好闻。
“没什么大问题,我先给你开点药,你拿回去喝,注意休息就行了。”诊治的医生是个老大夫,戴着个老花镜,深褐色的眼睛带着老年人的浑浊,头顶几缕稀稀疏疏的白发倔强的立着。
“大夫,你说,我智商会不会下降啊!?”
“只是头砸破了,又没伤到脑子,哪能影响智商啊。”老大夫觉得程佳良问了个很降智的问题。他人老了,嘴上也不留情:“再说,你本来也不是个聪明人,头部损伤对你这种脑袋不灵光的人影响不大的。”
“脑袋不灵光,我……啊?你说什么!?我!操……”
程佳良刚想反驳,但转念一想,万一给这老头子气到了,再一气之下给自己开个天价药……
算了,他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快死的老头计较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
骂人的话只好深深憋在嘴里。
时云渺在一边站着,根本没留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他一直盯着桌上的黑色算盘看,神情专注又认真,看着看着,下意识地,上手轻轻拨动了一颗珠子。
“唉唉唉!别随便乱动!看不懂在那里瞎研究什么!真是的,弄坏了你陪我啊!?”
老大夫耳聪目明,算珠轻微响动一下就听见了,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他上手一推,浑浊的眼球瞪了时云渺一眼。
时云渺:“……抱歉。”
时云渺被骂了,也不打算再研究算盘,老老实实地坐在诊所里的长木椅上等着。
老大夫见状多看了时云渺几眼。
他觉得这人有点不一般。
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人,被说了,心里多少有点不服不忿,少不了脸上有火。
这个年轻人第一时间竟然知道说声“抱歉”,这在满地都是张口闭口就是脏话的地痞流氓的东区可是少见。
老大夫断定,刚才手贱随便乱动算盘的时云渺,气度不凡,绝对不是一般人。
走的时候,老大夫又多看了时云渺几眼,他推了推滑下来的老花镜,对气度不凡曾经是执行官现在是通缉犯的时公子道:
“年轻人,我看你面相,你很是焦虑颓废啊,心里压力大?”
时云渺正准备付钱呢,冷不丁地听见大夫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看了看程佳良,程佳良也一脸懵的样子,
他又转向医生:“您是在说我吗?”
“对,心里有压力?不高兴?我看你很是焦虑啊!”
时云渺:“……是有点,不过也还好。”
老大夫语重心长:“别太焦虑,顺其自然就好了,有些得不到的东西也别强求。”
得不到的东西不要强求?
“……”
他有强求过什么东西吗?
活了这将近二十年,时云渺没有强求过任何东西。
从前他被称作时公子的时候,平步青云,风生水起。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脱脱一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
他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当然也就不存在强求这一说。
就算现在是通缉犯,也只是不甘心,也没有说非要得到什么。
如果真的还能拥有自由,还能光明正大的活命,他倒是想强求一次复仇的机会,再次站上权力巅峰。
他要牢牢地、稳稳地在行界政坛站稳脚跟,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把自己拉下来。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褚夜沉不把他抓走。
“谢谢大夫,我知道了。”
时云渺付完钱,提起装药的塑料袋,刚踏出卫生室的门,手机突然跳出来一条陌生短信。
“……”
一瞬间,时云渺的心跳突突地加快。
他在这座小岛没什么认识的人,两年来,没收到过一条陌生短信。
这信息是谁发的,不用细想,也能猜出来。
“云哥,那老头子好莫名其妙啊!就他那张臭嘴,在东区能活下来也就是靠手上那点破医术了,要不是这样,他早就被打死了,根本活不到那么大岁数!”
“你说是吧,云哥?”
“……”
程佳良说完话却没听见回应,疑惑转头,发现时云渺已经落后他一大截了,那盯着手机的表情像是说不上来的……惶恐恍惚?
“云哥?”
“你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时云渺霎时回过神来,按灭屏幕,“没什么,一条垃圾信息而已。”
“那你看那么认真?”
“你看错了。”
程佳良走过去和时云渺并肩,嘟囔着:“我还以为你看见恐吓信息了呢。”
“……”
程佳良继续叽叽喳喳地说话,时云渺不时应着,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褚夜沉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他说:
“云渺哥哥,你昨天是因为李易佐突然来了才走的吗?”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把你的事告诉任何人,你不会被抓回行界的。”
“哥,我很想你,我想见你。”
“我去找你好不好?”
几条信息给时云渺越看越心惊。
唯一一个相对好一点的是那句“不会被抓走”。
那基本上可以说明时云渺现在是安全的了,褚夜沉没有拿他这个通缉犯邀功的意思。
但是褚夜沉又说——
“我去找你好不好?”
来找他?
褚夜沉要来找他?
这句话像带电的钩子,把深埋的记忆强硬地扯出来。
如果是两年前,时云渺可能会给褚夜沉打个电话,温柔地说道:“可以啊,夜沉,你来了,我让人给你做芝士蛋糕啊。”
但今时不同往日,褚夜沉这时候来找他,他只会觉得恐怖。
回去后,晚上,时云渺还是睡不着,又来到外面客厅抽烟。坐在沙发上,指尖的烟灰簇簇地落下,在昏暗的客厅里明明灭灭。
“……”
他打开手机盯着那几条信息,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
惨白的信息页面突然又跳出来一条信息:“哥,我现在就在东溪街口,你来接我。”
“我想见见你。”
时云渺瞬间怔愕,指尖的烟险些没夹住。
褚夜沉?他在街口?
大晚上的,在街口?
这小子知不知道东溪街有多乱?
时云渺“腾”地站起,心里涌起一股焦躁。
“……”
但不多时又冷静下来。
先不说褚夜沉到底在不在。
褚夜沉这么一个执行官,就算遇见小混混了,也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更何况,他还是李家的贵客,李易佐恨不得把他供起来,不可能让他出一点事的。
时云渺盯着手机看了两分钟,对方没再发消息。
他熄灭手中的烟,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去街道口看看。
过了一会儿,
时云渺站在东溪街口的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卷着垃圾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皱了皱眉,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道。
被骗了?
“……”
时云渺又走出去两步,发现路灯下蜷缩着一个黑影。
好像是个人……
“褚夜沉?”时云渺试探地喊道。
低头蜷缩的人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
一张惊为天人的漂亮脸庞就这么映入时云渺眼帘。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迷离不清,好像在确认对面的是谁。
褚夜沉眼神逐渐聚焦,认出对方是时云渺后,脸上闪过一瞬惊喜,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哥,你来了,我……我好久不见你了。”
“……”
时云渺没想到褚夜沉居然真的大晚上地来东溪街。
还是一个人来的。
时云渺蹙眉,沉声道:
“你居然真来?你知不知道这里有——”话没说完,褚夜沉身体突然站不稳似地晃了晃,给时云渺吓了一跳,连忙条件反射地接住他!
“你怎么回事?怎么又晕了?还没好吗?”
褚夜沉靠在他肩膀上,时云渺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喝酒了?”
褚夜沉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酒气,脸色微微发红,眼神迷蒙,神志也不怎么清晰,绝对喝酒了。
靠在时云渺肩膀上的人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嘴里嘟囔反问道:
“我不能喝酒吗?”
“……”
时云渺没有说话,轻轻扶着头埋在他肩上的褚夜沉,对方现在已经比他高出不少,这个姿势对褚夜沉来说不一定舒服。
他这样想着,双手用力将褚夜沉扶正:
“你现在住在哪儿?我帮你叫个车,送你回去,别待在这了。”
喝醉了的褚夜沉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拉起时云渺的手,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云渺哥哥,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
时云渺闻言,眼中的温度微不可察地降了下来,道:
“我和你一起回去?我是逃犯啊,被人发现怎么办?褚夜沉,你要把我抓回去吗?”
褚夜沉晃了晃头,神志似乎被风吹得清醒了些。
“我不会把你抓回去的,时云渺。你送我回家吧,就在京溪街。”
褚夜沉说完又靠到时云渺身上,双臂紧紧环着对方,在他耳边低语,
“你知道在哪儿的,时公子。”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时云渺愣了愣。
他知道在哪儿。
那个地方,时云渺也住过,和褚夜沉一起住的。
曼因岛中央富人区京溪街的三号大厦。
当年的曼因岛驻联会,李家斥巨资修整了三号大厦做他们这群行界高官的住所。
时云渺那个时候在三号大厦住了五个月。
“……”
时云渺回抱住褚夜沉,两人就在这沉沉的夜幕中抱在一起,时云渺叹了一口气,道:
“我叫个车,回去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