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刚上车不久,大概再一个多小时到机场吧……”俞轻声回应着耳机里传来的问候,坐在大巴车上看窗边的景物飞快向自己身后退去。
已是年关,路上的人少了很多,街边的小店大多关了门,显得有些冷冷清清。不过这份冷清很快就被打散了。
今日天气晴好,正午的阳光虽不猛烈,落在手上确也是刚好,亮亮的,泛着微弱的暖意。路边叫不上名字的树早已掉光了叶子,但所有枝杈都被仔细地挂上了小红灯笼,一树满满当当,一树红红火火。
就这样,满树的热闹与红火未经允许争先恐后地闯入俞的视野中,丝丝缕缕的笑意悄无声息地,自她原本茫然失焦的眼神中蔓延开来,如同春草生长,温暖恣意。
下车,取票,托运,安检,候机……虽是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但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顺利。
与自己曾经到过的那些机场相比,这里算是最小的一个。小小的候机厅里从只有她一个人,直到逐渐挤满了旅客,吵吵嚷嚷却也热热闹闹。她看到邻座的男生抱了一个巨大的娃娃,也注意到对面的女士背着一个很漂亮的包。
也许一个人呆久了吧,对身边的一切都懒懒散散的,即便听到飞机延误的消息,倒也生不出多大的烦躁感。吵闹的长队汇聚又分散,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坐着或站着的区别罢了。
在空姐温柔的广播声中,飞机缓缓升上了天空。这里自己刚花几个月熟悉起来的景象伴随着飞机的升空在视野中逐渐缩小,直至被层层叠叠的云雾完全遮盖,好像在这个地方的这几个月,好像这几个月里发生的这一切,都被就地掩埋在了迷迷蒙蒙的云雾里,而她,离开了。她离开了,丢下了那些人那些事那片土那片海,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她无所谓,便对很多东西都失了好奇,甚至她连自己真正在想什么在要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又或许是不想也无法去知道这份知道。
俞常常会觉得,自己很冷血。
她总觉得自己对很多东西的感情都是淡漠的。当初脱离生活了十几年的环境她没有什么不舍,孤身一人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她没有什么不适,现在的回程她既没有依依不舍也没有思乡心切。或者换句话说,俞好像一直都没有那种想要归家的迫切感。她甚至不知道怎样才算思念,什么叫做孤独。她只是偶尔会在心底矫情一下,但很快这份矫情又会被她自己无情的淹死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着些什么,好像一切都忙的理所应当,又莫名其妙。
从小到大,无论是坐汽车坐高铁还是坐飞机,俞都喜欢订靠窗的位置。因为航班的延误,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飞机上经历日落与月升,在万米高空欣赏白昼与黑夜的更替。机舱内环绕着温暖柔和的黄色灯光,摆着简单但足以充饥的点心和水。身边的小窗外面,则是铺天盖地漫无边际的冷调的蓝。
呵,人总是这样。当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边时,那广阔浩渺的天地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一扇小小的窗户罢了。
不过,当俞将头凑近那面小窗时,视野中便也只剩下了万米高空的风景。
温柔的,带着一点莫兰迪灰调的苍蓝铺成了视野中的色彩基调,十五的满月散发着温和而不刺眼的黄色光芒,朦胧却又近在咫尺地清晰,她好像走进了莫奈和梵高的油画。湖畔的睡莲在静静地绽放,夕阳下的草垛笼着朦胧的暖光,星空下的小镇正安详地沉睡,罗纳河畔的霓虹灯光与天上的星星一同在水面漾起醉人的碎光。
是那清晨天光朦胧时的温柔红日,是那暮色苍茫无际时的寂寂满月。画中没有明显突兀的线条勾勒,有的只是色彩描绘对光与影极尽所能的诠释。所以她总觉得,印象派的画家是温柔深沉的,也是孤独寡言的。
飞机不知何时变换了方向。近在咫尺的满月离开了窗户,由一天中最后一丝光亮映射出的地平线倾斜着进入了俞目所能及的那片视野。
在那一瞬间,她好像突然能够理解,为何经典蓝会成为2020年度最为流行的色彩了——
夜色中的海平面宁静却又暗流涌动。夕阳不知何时早已沉入海底,只剩下最后的余光分出清晰的地平线,又与天空形成完美的过渡。她曾无数次在电视与书本中看到过地平线与太空交界的模样,但这种无言又壮阔的美与力量,唯有用肉眼以最近的距离接触时,方能真切感受到。苍蓝色的夜幕是干净而纯粹的,蔚蓝色的大海是浩瀚而磅礴的,幽蓝色的宇宙是广袤而深沉的。蓝到极致,是最无垠的黑。干净深邃,却又容纳着世间万物。
“生命如蝼蚁般渺小,却又伟大。”
只消看上一眼,自己的内心便会同深蓝色的天空与大海一道,归寂于夜晚最极致的沉静。
所以她真的冷血吗?俞看不透自己,她一直都是一个矛盾体。昨日夜晚与朋友在沙滩上听着海浪的奔涌,也在宿舍里一遍又一遍整理着自己的行李。所到之处没有留恋所往之处没有迫切是真的,但会因一句话酸了鼻子因一幕景红了眼眶也是真的。她的泪点与笑点,从小到大都难以启齿的低。那些因极其的幸运而遇到的可爱的人与事,那些她为此愿意去相信冥冥之中的缘分的人与事,她真的舍得吗?自己究竟是骨子里的冷血表面上的热情,还是表面上的冷血骨子里的热情?她不懂,她也不想去懂。
明白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地平线上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深蓝的天空与大海温柔地吞没,眼前再次被层层叠叠的云雾笼罩。一滴,两滴,三四滴……熟悉的景象在窗前时隔数月再次出现,彼时风声呼啸,水线淅沥——她的家乡在下雨。
“2号航站楼门口对吗?”
“嗳,我看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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