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几年的一个秋天,刘慧顺利生下一名男婴,取名夏闻乐。
尽管夏闻乐并不是因为爸妈相爱而来到这个世上的,但自从他出生后,刘慧把一切的爱都给了他,家里也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在儿时零碎的记忆里,爸妈似乎从来没有吵过架,家里也总是摆放着各种吃不完的零食和各种好吃的,可能因为他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夏闻乐度过了一段可以称得上“幸福”的日子。
虽然那时的他还不是特别能记事的年纪,可他还是记得一件令他可谓是“心惊胆战”的趣事。
那是在一个深夜,那天夜里,趁着爸妈都熟睡的功夫,他悄悄从被子里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角掀开被子,露出两双大脚丫。
他伸出稚嫩的小手轻轻挠了挠两双脚的脚底板,在确认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后,暗自欣喜地搬着自己的专属小凳子来到挂满零食的门后,踩在上面垫着脚去够门上挂着的糖果饼干。
夏闻乐拿着零食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还不忘瞅着床上睡着的两人,生怕他们醒过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爸妈并没有睡着,而是为了配合他假装的。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吃的是什么饼干,只记得那天的饼干格外好吃……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夏闻乐就这么一点点长大,他们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夏俊财虽然脾气暴躁,可还是有点手艺在身上的,很快就在县城开了一间餐馆。
爸爸是厨师,妈妈是老板娘,而夏闻乐则成了店里的小少爷,整天在店里除了吃就是玩,日子过得十分舒适。
这样子日子没过多久,夏俊财就觉得夏闻乐一个人没个玩伴,干脆又和刘慧给他添了个弟弟。
夏闻声。
因为店里实在是忙不开,刘慧索性就请了个人在家帮忙照顾两个孩子。
白天,刘慧和夏俊财就在店里忙活,夏闻乐和夏闻声就交给隔壁远房亲戚的女儿照顾,每个月按时给她拿点钱。
两兄弟就这么到了能上幼儿园的年纪。
七月的盘城正热得慌,老远就能看到地面上的热浪扑面而来,现在兴许打个鸡蛋下去都能煎熟。
今天店里没什么人,刘慧趁着两个儿子都睡着的时候把照看他们的人叫到店里,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看着干净朴素,不像是个会耍心眼的人。
这个年纪要是在老家,估计早就嫁人了。
刘慧一开始答应让她照顾两个孩子,一是两家有亲戚这层关系在这里,二是交谈中得知她没找到工作,年纪也小,想到当时出来的自己,出于好心,就让她平时在家里做饭给孩子吃。
可让刘慧没想到的是,自己每月给她的买菜钱,居然都被她变着法儿的揣进了腰包,让她给孩子买鱼炖汤,回到家看到的是吃剩的米汤,让给孩子买的新鲜好水果也都变成焉了巴几的水果。
当时手机这东西还是稀罕物,打电话需要去电话亭。
不便宜。
但刘慧好几次下班的时候都能瞅见她在电话亭打电话,一打就是老半天。
刘慧也不是不近人情,好几次给她钱时都特意多给了点,并嘱咐她多出来的钱可以给家里人打打电话。
可孩子的伙食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从今天开始你以后都不用来了,剩下的钱你留着打电话吧。”刘慧语气决绝,不再多看对方一眼。
对方眼见自己的那点事儿包不住了,不知道是出于对两个孩子的“愧疚”,还是出于对辜负信任自己的人的“内疚”,立刻泪流满面着哭诉:“姐!我错了!我就是太想家了。”
然后手忙脚乱从身上翻出一沓皱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继续哀求道:“我把偷偷攒下来的钱都还给你!我对不起两个弟弟……对不起你……”
哭得那叫一个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刘慧欺负员工。
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这次刘慧没有心软,也没有收她的钱,利利索索的将她开除了。
处理完这件事后,刘慧中午就在店里做好吃的给两个孩子带回家,下午继续回去店里帮忙,其他时间两兄弟就在家里看电视,玩累了倒头就睡。
偶尔也会出些意外。
就比如夏闻乐突发奇想,想要给亲爱的妈妈做饭,直接把没有加水的饭丢进电饭煲里,差点把家里给烧起来。
幸亏外面的人发现异常及时打了他爸妈的电话,这才幸免于难。
日子总归不会一帆风顺,人生也总是充满崎岖的。
一天,来店里吃饭的两个客人莫名其妙打了起来,桌子,椅子,调料……全散落一地。
至此,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最后倒闭了……
无奈,刘慧只好拖着两个孩子跟夏俊财去到别的省份进厂打工,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渐渐的,夏闻乐也到了狗都嫌弃的年纪,整天在外面到处疯玩。
跑到水边学着大人们祭奠的样子,捡几根树枝当香,把馒头当贡品丢进水里,假装自己也在祭奠着谁。
偶尔也会心血来潮的带着弟弟在路上瞎逛,看见挑着扁担,卖甘蔗筐里的甘蔗快要掉出来,于是好心伸手扶了一把。
结果那人走得太快,甘蔗就这么留在了他的手上。
挑扁担的感觉后面的筐莫名其妙变轻,没走几步就立马回头,看见拿着甘蔗的夏闻乐和夏闻声呆呆站在一起。
人赃并获。
“你谁家小孩儿!小小年纪不学好!跟我去找你家大人!”卖甘蔗的骂骂咧咧地抓着夏闻乐就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好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偷”了人家的甘蔗……
夏俊财是最爱面子的,还没等抓着夏闻乐的人多说几句,立马把他一把扯了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夏闻乐就是拳打脚踢,把来兴师问罪的人都给吓坏了,连忙劝说,“算了算了!哪有你这样打孩子的!”
夏俊财可不领情,他现在只觉得夏闻乐让他丢尽了脸面,不由分说地行峻严厉道:“我教育我孩娃儿!关你啥子事!”
那人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见自己又没什么损失,挑着扁担扭头就走。
夏俊财出完气后,没好气的对躺在地上的夏闻乐吼了一声:“滚回家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夏闻乐赶紧连滚带爬地朝家里跑去。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被打得这么惨。
他委屈。
没想到那叔叔会走得这么快,快到他都来不及张口就被拉到老爸面前,也没想到老爸的脾气这么差,差到不听他任何解释就一巴掌乎了过来。
哼!
他要离开这个家!
离开这个恶魔老爸!
夏闻乐跑到一半,立马拐了个弯朝另一条路跑去。
工厂靠近沿海,他干脆随便找了条渔船跑了上去,船很大,有很宽敞的甲板,里面还有很多来来往往吃饭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跟着人群混进来的夏闻乐,大家都互相以为是甲板上谁家带来的小孩,就没去过问。
他四处打量着,看到甲板旁一盆盆活蹦乱跳的鱼,就蹲下去看了半天,看腻了就找个空板凳坐着看电视。
夏闻乐看着电视还不忘时不时地往船口张望。
这船怎么还不开走?
拜托、拜托,一定要赶紧开走!这样我老爸就永远也找不到我了……
小小的他就这样一边干着急一边盯着电视机。
天很快就黑了……
事实并未如他所愿,最终还是被夏俊财给抓回家了。
至于是怎么抓的?他当时是什么表情?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他全忘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再挨一顿揍。
以上就是夏闻乐为数不多的,关于和爸妈一起生活的幼年记忆。
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夏闻乐被送到了外婆家,弟弟则被送到了奶奶家,一家四口就这么分开各自生活。
不幸的是夏闻声在六岁那年生了场大病走了……
于是,刘慧实在是放心不下夏闻乐,准备把他接到身边一起住。
印象中的外婆总是很和蔼,即使犯了错也没像夏俊财一样“下死手”,除了外公的眼神有点吓人,因为他总是不苟言笑的板着一张脸,要是惹他生气了,更是可怕。
夏闻乐就这么一直呆到了七岁,跟爸妈在一起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逐渐鲜明。
仿佛他从小到大都是和外婆在一起生活的,外婆在他心里的重量也日益递增,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超过了他爸妈,以至于在得知要离开外婆跟“那两个人”走时,夏闻乐只觉得心里难受,眼泪也止不住地想往外跑。
“外婆……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夏闻乐强忍着泪水,可怜巴巴地躲在外婆身后。
“哟,乖,你跟着我这个穷外婆有啥子好的,快跟你妈去过好日子去……”外婆说着说着也不禁流泪,赶紧就着围裙连忙擦去脸上的眼泪,“好了,赶快去床上睡觉,外婆有时间会去看你的。”
“呜呜呜……”夏闻乐一边小声哭着,一边缩进了被子里,然后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外婆纵然不舍也只能擦着眼泪,帮他把焐脚的小毯子给烤热乎,然后给他裹在脚上。
每年的冬天,外婆总是一天不落的给夏闻乐把毯子拿着在火上烤热,然后裹在他的小脚上,这样一晚上睡觉都是暖乎乎的。
但是今天过后,再也没有人给他烤小毯子了……
第二天,夏闻乐换上新衣服,拿着外婆给自己煮的六个鸡蛋向竹林深处走去。
外婆家坐落在一片树林里,是一座三室一厅的破旧小洋楼,有大大的院子和阳台,周围零散着许多户人家,但都没有外婆家这么显眼。
从阳台往下看,门外是一片竹林,竹林中间被一条小溪分成两条路,顺着左边这条向下走,就能走出山谷,到达对面的大马路,路上有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右边那一条通往村里的深处。
夏闻乐最喜欢在炎热的夏天横穿左边那条路,因为整条路上空被竹林覆盖,又是处于山谷,即使是在酷暑之际,也能感受到像冬天一样的凉意,往常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条路。
因为每次走这条路,不是在躲避酷暑,就是在和朋友们疯玩,偶尔还能和外婆穿过这片竹林,去对面马路不远处的集市买好吃的。
刘慧牵着夏闻乐往竹林深处走去。
他扭着头,看着路口站着的外婆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真希望永远都不要走出这片竹林。
刚一出竹林口,夏闻乐就远远的看见一辆大巴车停靠在路边。
他又回头望了望。
没有看见外婆。
有点失望……
“乐乐,来,快点。”刘慧背着一个笨重的背包,穿着一件玫红色的外套,看着很开心的样子。
她伸手牵住还在不停回头的夏闻乐往前走。
上车后,他立马跑到靠窗的位置,伸手扒在玻璃窗上往外望,车上人还没来齐,距离发车还有一点时间。
刘慧剥了个鸡蛋递给夏闻乐,又给他开了罐八宝粥。
他全程都盯着窗户外。
车子突然开始震动,窗外的事物逐渐向后移动……
车开了。
渐渐驶离夏闻乐最熟悉的这个地方。
“呕……”
夏闻乐根本来不及悲伤,突如其来的长途旅程让他一路上不是在呕吐,就是在睡觉,吐到最后只能吐出一些发苦的水……
经过三天两夜的车程,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乌镇。
一个四季分明的小城镇。
刘慧牵着“奄奄一息”的夏闻乐随便打了辆三轮车,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间坐落在山脚下的工厂。
三轮车顺着大马路开去,拐个弯,路过一间好像是唱戏的大门口,一直往前走,路过一条宽敞的大马路,从中间穿了过去,直走,开了一段路程后,路过一片树林,上面开满了像雪一样的花,紧接着从左手边的路口处窜进去。
哐啷!
是一条还没打水泥的小路,上面都是坑坑洼洼的石子,三轮车发出“哐哐哐”的声响,像是要“散架”。
一路上路过了很多户人家,还有一大片油菜花田。
车顺着小路一直开到了一个大工厂。
“师傅麻烦往右边开进去。”在刘慧的指引下,三轮车开进了一个宽大的水泥空地上。
两边是旧旧的居民楼,左边有六层,右边只有两层,两层楼看起来比较破旧。
车停在了一颗大槐树旁。
“乐乐,来下车,我们到家了,”刘慧付过钱后牵着夏闻乐往前面房子的右手边拐了进去,走到一间红色木门旁敲了敲门,“夏俊财,开门。”
随着房门的打开,一个穿着蓝色工服,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外。
“回来了。”他笑着帮刘慧拿下手里的背包。
看着竟还有点和蔼可亲的样子,跟印象中似乎不太一样。
进门的一瞬间夏闻乐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小。
眼前这个家如外面所见,只有一间,正对面的最左边放着一张大床,下面垫着几块砖,旁边有一扇混合着一半木板,一半玻璃的窗户,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窗户下是一个超大的纸箱,边缘挂着几件衣服,应该就是这个家的“衣柜”了,右边空荡荡,从靠窗的墙上打了颗钉子,拉了一条绳子直通进门的右手边的墙,上面零零散散的挂了几件衣服和衣架。
床脚处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黄色木板,表面看起来很光滑,下面垫着一个正方体的箱子,看起来像是用了很久。
是餐桌。
旁边也是用相同方法做成的一个摆放杂物的桌子,唯一有区别的是,下面的正方体面朝餐桌的那一面“消失了”,里面摆了一些洗漱用品和杂物,桌面上则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面红色边框的镜子。
进门右手边的晾衣绳下摆放着三个盆,两个桶。
左手边同样的操作,并排摆了三个箱子上面摆着电磁炉和一口锅,再往里摆着切菜用的砧板,下面的箱子里则分别摆放着调味料,碗筷,以及各种餐具。
刘慧让夏闻乐坐在床上,自己则开始收拾东西。
来到新“家”的第一晚,一家三口就挤在这张大床上。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父母,小到一眼尽收眼底的房子,此刻的夏闻乐在强烈的不适应,和思念外婆的悲伤中乖乖闭上眼睛,满脑子只想着回“家”……
寒温交替,春去夏来。
夏闻乐也不再总是“蜗居”在家里,趁着刘慧和夏俊财去上班的时候,他开始自己一个人出门“游荡”。
出门左拐是一个“隧道”,两边都住着人,往前走大概两三户人家,就能在左手边看见一个两米多长的过道,尽头是一个水泥做的水池,看起来和他家一样“破败颓废”,右手边则是一个锈迹斑斑的楼梯,直通二楼。
以水池为分界线,继续往前走是比夏闻乐家还要小的“住宅区”。
也许是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空间,这里的住户之间仅有一墙之隔,屋内也最多只能摆下两张床。
从左手边数着大概四五户人家的样子,就能来到一个岔路口,左边出去往前是三轮车来时的分叉口,右边直通操场,继续往前则是四户人家。
夏闻乐径直往左手边走了出去,要是换作晚上,他早就一溜烟儿跑了。
因为这条长长的过道只有一颗不太灵的感应灯,一到晚上就伸手不见五指,怪阴森的,而且这感应灯声音小了还不行,离得远也不行,搞得他每次要去上厕所的时候,都只能提着嗓子老远就开始喊,“嘿!”。
还有个令他烦恼的是,每次晚上要上厕所的时候,他都得穿过这条隧道,从左手边跑出去顺着左边的石子路继续往下走大约五百米左右,然后往右手边走两百米,才到达这个厂的公共厕所。
实在是太远了……
虽然右手边的操场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操场上没有灯,再加上空荡荡的,尤其是夏天晚上一刮风,虽然凉快,但那“沙沙沙”的树叶声简直比那个过道还恐怖!
经过反复多次的心理“折磨”,夏闻乐想到一个“妙招”。
那就是,每次睡前去上厕所的时候,如果是小号,他就随便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解决,大号就乖乖去厕所。
虽然刚开始“实施”的时候由于速度过快,被刘慧他们怀疑过是不是真的有去上厕所,但他很快就打消了他们的怀疑。
那就是每次上小号的时候都在外面多呆一会儿再回家。
这天,夏闻乐和往常一样在厂里闲逛,在分叉路口的的那间大厂门口,他看见了一坛开得正艳丽的花,想也没想就伸手摘了一朵。
花很大,也很好看。
他看着大厂门前的那条狭窄的下水道,突然有了个想法。
哗哗的流水一遍又一遍地不断冲刷着形态各异的顽石,偶尔带来几片树叶,抑或是各种新旧参半的塑料袋。
突然,几片鲜艳的花瓣突然“现身”其中,竟使这“阴暗”的下水道变得“鲜活”起来。
原来,下水道上方的夏闻乐正一瓣一瓣地将手里的花尽数剥去“外套”,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花杆……
事后他又跑到离家不远的小水库旁玩水。
那是一个类似池子一样的不规则圆形水库,水库上方不断喷涌的水来自最上面的大水库,水库下方的出水口,则是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水渠,四周都是绿油油的田野。
居住在夏闻乐家那一排的人几乎都是在这边清洗衣物。
洗澡也是。
夏闻乐脱了鞋,挽起裤脚,坐在水库边上把脚放进水里,水很凉,偶尔还有几只蜻蜓停在水面,可没过一会儿就会被他扬起的水花给吓走。
乐此不疲,循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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