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尹橙单独去了趟天上邮局，邮局可以写信寄给十年、五年、三年后的自己，在众多未来选项中，他挑好明年，然后将密封信件投递进去。

期待光阴溜过，来年能知道答案。

接下来几天楚子攸他们越来越忙，实时监测的数据需要实时统计，传回公司相关部门计算使用率、损毁率、拉动增长率。

尹橙除了去周边逛逛其他时间全待在酒店，楚子攸常给他发消息，比如插在冻土里的设备、秃鹫盘旋的天空、牦牛吃过的草地、路边一丛丛的玛尼堆。

天真，在干什么。

天真，今天我会很晚回来。

不理人？

说话，天真。

开门。

倚着门框，尹橙一脸哀怨，“干嘛啊。”

“不舒服？”楚子攸朝额头摸来，他躲开，“别烦我啊。”

“又作。”楚子攸问，“谁惹你了？”

尹橙自己也没搞懂呢，蔫蔫的，“今天数据都测试完毕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不转山了？”

两人跟不熟似的，搁房门口你一言我一语。

尹橙说：“楚总，我想回家。”

楚子攸握住他胳膊，把人带进房间面对面坐着审：“说，怎么不高兴。”

“一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天烦躁。”尹橙像小狗那样沙发扶手上，“你就当我发疯。”

进藏当天流鼻血，当时还那么有劲儿叫嚷着要去转山，现在鼻血倒不流了就是人没精神，楚子攸反复思考哪里出了问题，想了半天觉得孩子可能是无聊傻了，讨好道：“边防证机票都弄好了，还给你买了一身装备，真不去了？”

“什么边防机票装备？”

感情都是空喊口号，嚷嚷转山什么都不了解……

楚子攸耐心解释：“去冈仁波齐要办边防证，明天下午我们从拉萨出发飞阿里，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给你买了身登山服。”

尹橙缓缓爬坐起来：“你不是很忙吗，什么时候办的啊。”

“再忙不也得让你开心。”楚子攸模仿道，“伟大的老祖宗说，时间是海绵，挤一挤总会有的。”

“好傻啊你。”

“终于肯赏脸笑了？”楚子攸催，“去不去给个准话。”

“去！”尹橙容光焕发，“明天下午出发吗？大家也去吧？”

楚子攸嗤道：“他们去干什么。”

“他们还要忙工作啊。”尹橙唯唯诺诺的，“咱们去玩不大好吧。”

楚子攸拍他脑门儿：“就知道瞎关心别人，怎么不知道关心我？我不忙工作？”

“别拍脑袋啊。”尹橙叫上了，“越拍越笨啊，我就是被尹向士这么摸傻的。”

千里之外的尹向士打个喷嚏，暗忖多半是尹橙这小子在背后叨叨，思来想去发信息：陶陶，在干什么？

现在的尹橙哪还管手机，嘴巴憋了好几天恨不得逼逼篇论文。

“最终数据出来了吗？这个项目要做吗？琴姐他们人呢？如果大家都很忙我们就不去了，也不是非得转呢，而且我看网上说要转好几天。”

楚子攸：“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

“依顺序详细做答。”

“成。”楚子攸答，“亏损率太高利润不到两成，这个项目不做。”

“大家忙了几天都放假，林余回家陪父母，汪炽跟章琴去珠峰环线，我们去冈仁波齐。”

“至于转山需要几天去了再说，不提前为旅程忧虑，你只需要开心。”

尹橙默默消化完信息：“那好可惜。”

光伏发电对当地老百姓是好事，意味着日常生活得到改善，可做生意不是当菩萨。

人这一生会遇到许多需要权衡利弊的事情，万事诚心如意等于痴人说梦。

楚子攸心思通透地问：“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不得不承认，尹橙在某瞬间的确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又深知追逐利益是商人天性，摇摇头：“你已经付出许多，商场感情用事说不定最后会坏事。”

“天真。”楚子攸夸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少念经，我可不爱听。”

“那就开心点，再让我看你耷拉着脸，有你好果子吃。”

“楚子攸，出来混你是不是没挨过打？”

楚子攸又伸手摸他脑门：“别乱动，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

“撒开。”尹橙反去摸他脑门，“我看你是缺氧缺得不清醒。”

楚子攸任他动作：“摸出什么了？”

“三分二脑残。”尹橙口吻严肃，“三分之一先天不足，啧啧啧，你这孩子得多吃药啊。”

“你特么......”楚子攸笑骂着，顺势捏住他手指，“来测血氧。”

尹橙穿得是丝绸薄睡衣，楚子攸穿得是短呢羊绒外套，那么大沙发两人偏偏挤一起，衣袖挨着衣袖，大腿挨着大腿。

夹指仪器哔哔两声，数值显示93。

“瘦得像竹竿，底子还挺好。”楚子攸夸道。

“我今天下午出去在外面测还90呢。”尹橙自豪，“血红蛋白值高的人不容易高反，懂？”

说罢他装腔作势要给楚子攸测，楚子攸刚从外面回来说不定没他高。

楚子攸指尖有点凉，摊平手指显得更长。

尹橙先把他手掌合成拳，接着伸出自己的比大小，说：“我感觉你一拳可以把我打死。”

“你能不能盼点好？”

血氧仪夹在楚子攸食指，等半天没测出来。

尹橙纳闷：“难道这仪器认主吗？”

楚子攸幽幽叹气：“它就是认你当如来佛祖也需要先按开关是不是？”

特么的光看手去了……

摁亮开关，尹橙找补道：“我能不知道吗！我特意试探你知不知道使用原理！”

结果显示血氧95。

“人比人气死人。”尹橙觉得自己输了，楚子攸在高原上还能抽烟呢。

“今晚早点睡觉。”楚子攸交代道，“明天中午我们就得出发知不知道。”

“晚安，唠叨总。”

楚子攸笑着走了，尹橙也有笑脸了，滚去洗澡收拾东西。

转山尽量轻装简行，第二天中午客房把楚子攸买的登山服清洗送来，尹橙跟汤灿去过川西，知道该怎么穿。

速干层、保暖层、防风层，还有配套的防风帽和登山棍。

林余一大早坐飞机回C市了，汪炽这个榆木脑袋居然跟章琴去珠峰环线，个中细节实在令人八卦。

机场熙熙攘攘，尹橙称奇：“汪主管怎么突然开窍了？”

楚子攸跟他穿的同款，人高腿长一身黑，两人并肩朝登机口走，频频有人回头看来。

楚子攸手指勾着墨镜，一晃一晃的：“高原含氧量低大脑思考能力弱，许多话不经思索说出口才真挚。”

停顿片刻，他郑重说，“天真，你不能久待。”

尹橙一脸真诚：“怎么？”

“三两脑子缩成一两，谁知道还得等几年。”

咂摸半天尹橙想问什么意思，又感觉问了脑子只剩五钱，干脆闭嘴装高冷。

拉萨贡嘎机场到阿里昆莎机场需要一个多小时，飞机俯瞰，白茫茫的大地全是沟壑山脉。

落地后两人直奔车行租了辆大切诺基，硬派越野最适合藏区自驾，这里距离冈仁波齐还有两百公里。

大切诺基外特犀利，尹橙跃跃欲试，“我来开我开来。”

楚子攸倒是让他开，他把尹橙划拉开，“安生吃饭，待会儿把血氧测了。”

四千多的海拔说不准会出现高反，尹橙惜小命，饭后还被楚子攸逼着喝了管子高浓度葡萄糖。

“不舒服要马上说。”楚子攸坐在主驾驶，“听到没有。”

尹橙烦得很：“你比我爷爷还能唠叨。”

国道畅通无阻，覆盖薄雪的大地金光灿灿，两侧尽是连绵起伏的山廓，还有成群结对的牦牛，当然在前往冈仁波齐的路上，最多的是朝圣者。

几个世纪以来，冈仁波齐一直是朝圣者和探险家心目中的神往之地，也是几大教公认的世界中心。

恒河、印度河、布拉马普特拉河等大江大河均发源于此，传说绕冈仁波齐一圈可以洗尽一世罪孽，马年还有更独特的意义。

在这里，风都是信仰的味道。

尹橙不烦人就很贴心：“楚总，您累吗？”

楚子攸鼻梁挂着墨镜，整个人放松又帅气：“无聊了？”

“累了换我开呗。”尹橙觉得不好意思，“又不要我出钱又不要我出力。”

“多给点笑脸就行。”楚子攸点点方向盘，“别无所求。”

“多大点事。”尹橙弯起眼睛靠近，“楚总，好看吗？”

楚子攸笑着点头：“好看，全球最佳。”

尹橙嘻嘻哈哈地靠回去，什么嫉妒什么低落，此刻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高光照开车特费眼睛，再加上缺氧车子跑不快。

一小时后楚子攸估摸差不多，将车停在安全的路边，下车活动微微充血麻痹的腿，“天真，测血氧。”

这句话尹橙都快听吐了，跳下车来自己夹在指头测。

血氧降到了87，楚子攸让他吸便携式氧气瓶，自己则站在一旁抽烟提神。

尹橙听话得很，生怕高反被迫导致行程中止。

不远处，一位身着藏服老奶奶提着保温水壶蹒跚着从平房出来，风霜在这位老人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肌肤黝黑，头发花白。

晦涩藏语根本听不懂，但从前伸的热水壶不难看出，是在询问他们是否需要热水。

楚子攸返回车上拿保温杯，“天真，去车上等我。”

尹橙把血氧仪一摘：“凭什么，我也要跟去你。”

平房里挂着厚厚的毛毡，所以光线十分昏暗，正中央铁炉子里燃着微弱的火光，上面架着老旧的铁壶。

这是自家住宅，也是一间破旧小超市。

尹橙看到货架上有自家公司生产的奶制饮品，习惯性问价格，指了指后，老奶奶笑着比了三根手指。

太便宜了，比市场价便宜两元。

楚子攸问怎么了。

尹橙小声说：“是不是这里少有人来所以这么便宜？”

“那买点吧。”楚子攸掏钱包，“自己去选。”

热水不收费，就更应该买东西消费。

尹橙把货架上最贵的全拿了，就算这样也不到两百元，老奶奶很是感激，送他们吃糌粑，还要给他们倒酥油茶。

因为语言不通只能用手比划，奈何屋中光线昏暗看不清。

楚子攸仰头观察，斑驳的顶板坠着颗裹了厚灰的灯泡，跟着线路走向出门环顾了圈。

高原开阔，附近有电塔。

默了默，他回到平房，尹橙已经跟奶奶聊上了。

没有沟通，全是障碍。

反正奶奶说什么他都点头，送他吃面包他还回去，还帮忙把倒在地上的铁棍捡起来，一切做得很熟稔。

没有嫌弃，全是善良。

楚子攸盯着他柔软乌黑的后脑勺，悄悄勾起嘴角。

“楚总。”尹橙走过来，“我们帮奶奶做个广告吧，这房子不进来根本看不出是超市，好多东西快过期了，但奶奶不知道，我看她自己还在吃......”

楚子攸语气温和：“你想怎么做？”

“简单得很。”尹橙神采斐然，“不给你露一手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天天说我没脑子，我有，只是不想动而已。”

他用翻译软件告诉奶奶，做广告牌需要一块红布和剪刀，之后大家都会来超市买东西。

接着将这两样拿到外面，楚子攸看他把红布对折了下，拿起剪刀咔咔剪。

三五分钟的光景，碎布哗哗掉地，尹橙献宝似地展开，正楷“超市”二字直接成形。

楚子攸摸小狗似的摸他脑袋：“真厉害。”

将超市挂到外墙，尹橙提着快要过期的小零食跟老奶奶告别。

天色渐暗，风阑四起。

楚子攸迎风问：“天真，怎么会这个？”

“你猜。”尹橙洋洋得意。

楚子攸给他开副驾驶车门，眼角眉梢都是自豪的笑意，还捏他耳垂。

尹橙也笑嘻嘻的：“法治社会别动手动脚啊。”

楚子攸给他系安全带，回到主驾驶没着急启动车子，目光带笑地望着前面那间破败低矮的平房，以及门口给他们挥手的老奶奶。

“天真。”

尹橙正在往保温盖子倒热水，没抬头地问：“干嘛。”

“亏本买卖是什么感觉。”楚子攸询问他，“想不想跟我体验一次？”

半晌反应过来，尹橙激动道：“楚总霸气，楚总慷慨！”

楚子攸笑意盎然地启动车子，他们继续向冈仁波齐出发。

这芸芸众生，有人主动填补参差不公的世界，也有人被他人所触动。

不计功德，向善向上。

一盏灯火，万家明亮！

红日升在东方，其大道满霞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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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