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情况使我到达咖啡店比预计晚了一些,距离两点刚过不久。
“欢迎光临!”刚进门,门口自动感应的毛绒玩偶向我打招呼。
午后的咖啡厅零零散散坐了些人,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鹿林堔。他身着黑色的中式立领西服,款式经过改良后偏休闲,一只手端着氤氲热气的咖啡,另一只则捏着本手掌大的笔记阅读。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咖啡店的外面种了不少绿植,阳光有些刺眼,他此刻正半身隐蔽在茂盛绿叶遮下的阴影里。
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他放下书本,抬起眉毛看见我,笑道:“来啦。”
他直起身,姿势从倚着沙发,变成了将胳膊撑在桌上,双手交叠着托住下巴。这个动作让他的脸瞬间凑近了我。阳光之下,那双微微下垂的桃花眼反射着剔透的光,凝视过来,微波荡漾,虹膜是与众不同的清浅,却深不见底。
十分特别。
这目光让我想起以前陪女朋友逛步行街,她叫嚷着要找个街头素描师给自己画像。那时候的那位画家,上下打量的眼神很纯净,只为在脑海里记住并勾勒出模特脸庞的每一道线条。
我已经习惯了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懒得阻止他,开门见山:“说吧。”
“许先生,听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他眼底的笑意淡去,“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疯子。”
我摇了摇头,除非这一切是场精心策划的真人秀,否则我价值九百万的精装大平层都烧没了,还能有什么更过分的?
“其实昨天在你家发生的事,我们已经经历过三十二次。在前三十一次我们没能成功活下来。你没有记忆了,但是我都记得,因为时间是被我倒退回去的。”
一杯拿铁摆放到我的面前,拉花组成了一颗完美的爱心。
“先生您好!您的咖啡,请慢用。”服务员放下咖啡就端起托盘离开了。
我拿眼角瞥了鹿林堔一眼,他表示是给我点的。
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手上这杯拿铁奶泡绵密,牛奶味刚好稍微盖过了浓缩的咖啡味,香甜酥软和苦涩浓郁中和的恰到好处,后韵十足,闻起来尽是牛奶混着焦糖黑巧的香甜。我不免惊讶于这家咖啡店连豆子都是我最喜欢的曼特宁风味。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毕竟刚刚听到的故事,才叫离离原上谱!
鹿林堔微微扬起嘴角,善解人意地移开了视线,留给我时间消化这几句话。他低头专心用小银勺搅动那杯色泽厚重的黑咖啡,苦味芳香浓厚,随着他的动作从空气中传来。
“我懂了。你接着说。”我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突突直跳的神经,对他道。
他停止下动作,抬头看我:“你果然有天分。”
被一个比我小了不少,而且还在上学的男生这么评价,还真是有点古怪。我莫名产生了被戏弄的感觉,心说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分寸。
“说正事。”
他也不恼,继续娓娓道来:“四点会发生什么我想你现在也知道了。”
那天我的房子会起火,而我会死于这场火灾,这件事已经发生过,是一起鹿林堔偶然在他自己的时间线里遇到的意外。
用比较好理解的话来讲,第一次循环的开始是鹿林堔把时间点进行了重置,到这场事故的24小时以前,想要在火灾前把我从房子里救出来。
我思索了一下,问出一直以来最为疑惑的问题:“那么,既然你是来救我的。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还要伪装成外卖员?你知道自己那些举动在当时有多像——有多令人起疑吗?”
无论怎样他救了我一命,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杀人犯一词咽了回去。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令人起疑?原来......我当时吓到你了?抱歉——我......”他脸上写满了愧疚,似乎就要开始从头到尾反思一遍自己的所行所为。
我叹了口气,直截了当的提醒他。
“你知不知道,在这种类似命案现场的场合,出现的人第一件事大多是自我澄清一下而不是到处乱摸,至少不要让别人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给自己造成麻烦。”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没杀过人。原来这样可以洗脱嫌疑,下次知道了。”
“... ...”
怎么听怎么觉得他理解的和我想表达的,不太一样呢。
如今可以确定这人不是傻子,能考进A大的学生智商都低不到哪里去,通常远超一般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对自己出格行为没有基本认知的高智人类。
看着他因为愧疚而显得有点手忙脚乱,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我在欺负天真三岁小孩儿的错觉。
据我的经验,鹿林堔应该平时对多数事都尽在掌握而显得游刃有余。他在我面前却总显得略有局促,十分紧张。我想不通为什么。
鹿林堔啜了口咖啡,在回忆中将事情缓缓道来:“前几次循环,我试过所有文明方法。打电话,你手机关机;发邮件,石沉大海。你的戒备心太重,根本不信我,连门都不开。”
周末我从中午在电脑前工作到下午,沉浸于一家新上市公司公开的年度信息,期间突然非常想念母亲做的手工饼干的味道,就点开外卖随便选了一家下单。
偏偏是那天,我忘了给电量告急的手机充电,干我们这行本需24小时开机,以防错过重要电话。而我的邮箱,向来会自动回收陌生人信息。
直到去了医院,手机才重启,接着我就被未接电话狂轰乱炸。
“几次后我注意到那个送饼干的外卖员,他正着急赶下一家快超时的订单,却打不通你的电话。为了更好地被你信任,我用了一点‘说服技巧’......换来了他的制服。然后按照流程,在你家门口,上演了一出验收饼干的戏。”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有一闪而过的倦意,“这是唯一能让你把门打开超过三十秒的办法。”
几次失败后,他发现只有半是强硬地闯进门,再通过胡搅蛮缠,才能找到与我周旋的机会。
他按照公司规定的配送标准流程,在门口戴上手套—单膝跪地—打开包装呈送给客人,等其验收。他不顾我的阻拦完成了这套地狱流程,在我拧着眉头签字时,又谎称饼干数量不对,硬是忽视我一再强调不会投诉的拒绝,在门口给公司打电话追起责来。
于是顺理成章的,我只好被迫邀请他进屋。
我听的眉心直跳,听着他说的同时眼前展现出当时的场面,这使我尴尬的绷紧了下颚:“我怎么没听说,除了好LL还有哪家饼干店仿照此种手段。要是知道,我就不点了。”
“就是好LL啊。”
“怎么会?我当时可看过店名上写的——记忆里的味道,手工制造,现做现卖。”我继续辩解。
“是他们在外卖上的新业务,后面还有,你看。”
鹿林堔在手机上划了几下点开外卖软件,举到我面前,长长的广告式标题被他展开,现做现卖——庆祝业务拓展好LL的新产品新方向!
我赶紧也将话题转换了个新方向。
“你力气那么大,没试过强行把我拉出去吗?”
他抬起眼,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玩笑:“除非你从内心决定离开,否则我们永远也逃不出去。强制带你走,时间会自行回溯,立刻回到我按门铃的前一秒。”
“那时没和你认真解释,也没和你多说话,是因为我根本没指望这一次能逃出来。”他偏过头,那双总是清浅的眼睛黯淡了些。
我感到心脏某个地方弹动了一下。
面对眼前的少年,我称得上冷漠的内心,竟然少见地生出些不忍。
三十多次的连续死亡经历并不仅仅是肉身上的痛苦,更有精神上的折磨。
一次次轮回,一次次肢解,一次次同样血肉模糊的结局,无法改变的命运,逃不出的循环,对于一个年纪尚轻的学生来说,一定是段恐怖而残忍的,令人想要忘却的记忆。
如今我都忘了,他却每次都记得,恐怕已经片片锥心地刻进了骨肉里。
随着他的叙述,昨日房间的样貌和经历再度浮现在我眼前,一个怪异的光点在事件的整条逻辑线上闪烁。当时是不是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在?
脑海中突然闪过过鲜血淋漓的场景,一行血液凝聚的字迹划过,警示着我此刻被情感操控的大脑,那些血.......
是的,他的话里有漏洞。
他开启了循环后,我的记忆都被清空,既然他还会碰见外卖员,那么环境按理来说也会被重置。
“房间里大片的血迹和碎肉是哪来的?”我点出矛盾点。
鹿林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醒来看到那些,我也非常疑惑。”
他陷入回想,眉宇间充满对事态超出掌控的困惑,看起来并没有撒谎的痕迹。
谈话陷入瓶颈,于是我从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开始倒推:“这次成功的原因是找到了家里那只兔子。”
我按着这条思路继续回忆,“据我推测,墙里的东西其实是对兔子的某种封印,随着我们一个个打破它们,兔子身上的封印被加速解除,表露出你口中它‘本身’的样子。你之前经历了那么多次循环,难道就一直没发现,BOSS是兔子?”
他听完我的分析,点头赞同,“你想的不错,根据之前的经验,墙里的东西被击退的确会加速最危险的东西出现。但如果不阻止墙里的东西冒出,它们钻出来后我们也一样会死,被那些东西吃掉。”
被吃掉?听起来是很恶心的残酷画面,看来之前的循环里,有几次我们没能阻止墙里的怪物出来。
鹿林堔喝了一口咖啡:“我认为,它们是某种警示我们、不得不开启的倒计时。”略一停顿后继续说,“而每次真正的BOSS,并不一定是兔子。还会是镜子,画,玩偶之类的。比如上一次是露台的女人雕塑。我没办法把每次可能出现变化的东西都控制住。”
我突然想起头痛时看见的画面,难道那些碎片真的确确实实发生过,可我为什么会有这些记忆?鹿林堔是回溯时间的操控者,能保留记忆的按理来讲应该只有他而已。
想到这儿,我看了对面的鹿林堔一眼,他正安静专注地看着我,等着回答下一个问题。像一个乖顺的好好学生随时准备应对课堂提问。我决定暂时不提这件事。
我又问他是不是外星来客,有没有其他和他一样有异能的人,成立了一个组织对抗反派什么的,像X战警那样。他忍俊不禁地否认了,回答说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关于这次来帮我,他们也有参与,还提供了不少帮助,找机会介绍给我。
他言语间又补充:“其实,还有一点不太寻常——不知为什么,这次墙里的东西攻击的是你,之前它们的第一目标都是我。”
我们聊了将近一个下午,因为我晚上约了酒局,二人只好草草结束。
我突然记起他是A大的学生,临走之前询问了他的院系。
“物理系。”鹿林堔说完,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地邀请我周二下午四点,去A大一起听节课,“你不是好奇‘本身’是什么意思吗?三言两语难以说清,这堂课正好讲到量子力学,听完这节讲座,你就会理解它的含义的。”
好一个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我表示一定会去,但也许会迟些。他说那样就没法去门口接我了,不过好在学校对外来人不设限,可以自由出入。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来了,直接从后门进就好。”
物理专业名校生兼职送外卖,也没什么问题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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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火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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