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上的香水味像极了冬日里冷冽的风,刮得简枝脸生疼。
那肩背挺拔的背影也直白传递出一种含义:
别烦,滚。
简枝垂在身侧的手紧张攥着,片刻,又缓慢松开。
是他有求于人,被忽视被拒绝都正常。
只要人还没走,他就还有机会。
这种饭局对大佬们来说是谈笑风生,互相博弈,对于简枝来说,就只是单纯的难熬了。
两个小时过去,他估摸着怎么也该结束了,就随便扯了个借口脱身。
电梯一路上行到5楼,刚一出门,就看到眼熟的白衬衫。
背影依然高大挺拔,连走路的姿势都透出一股子霸总的矜贵。
简枝抿了抿唇,加快脚步跟上去,脑子里还在打草稿:
先道歉,不能莽撞,要扭转他在季宴舟心里的坏形……
简枝脚步骤然停住。
海云楼不愧是高档饭店,连卫生间都装修得异常豪华。
脚底下的瓷砖擦得干净整洁,隐约倒映出简枝错愕扭曲的脸。
不是……
他怎么就进来了?
身后没关严的卫生间大门还在前后晃动,左手边正数第三个小便池前,季宴舟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
他皮带已经解开了,看右手放的位置,是正准备拉拉链。
……又因为简枝骤然闯入而停了动作。
日理万机的季总没那个闲心去记一个路人甲的长相,可偏偏仅有的两次见面,简枝都让他印象深刻。
尤其是白炽灯下,青年脸上谄媚的笑和车库中100%重合。
季宴舟眉间褶皱渐深,“你……”
简枝截住他的话头,“哈!季总,有点巧啊。”
“我在这儿兼职,您来……吃饭呐?”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了。
简枝若无其事地走到季宴舟身边,做出一副同样是来解决生理需求的自然模样。
简枝清了清嗓子,“昨天……没耽误您后续的工作吧?”
他悄悄抬眼打量旁边的人。
简枝身高178,在正常男性中不算矮了。
可这个姿势下,他居然只能看到季宴舟抿着的薄唇,和轮廓流畅且锋利的下颌。
“昨晚我深刻反思了自己,怎么能不还钱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受了这么多年教育,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但是吧……”简枝顿了顿,脚步往旁边挪,试图和季宴舟拉近距离。
后者却略一错身,躲过他的靠近。
卫生间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季宴舟也是真的被简枝烦出了些火气。
“你从哪儿得知的我的行程。”
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简枝试图狡辩,“就是正好在这儿兼职而已……”
季宴舟嗤笑了声。
年长者的优势在此刻一览无余,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简枝是在说谎。
到了外面的洗手台,人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水龙头自动出水,季宴舟半低着头,嗓音被哗啦啦的水声搅得有点模糊。
“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对我构成了骚扰。”
“我可以报警。”
报警两个字在任何时候都对人有威慑力。
更何况是简枝这样的学生。
季宴舟擦干手上的水珠,与简枝擦肩而过时,又被执拗地抓住手腕。
青年半仰着头,皮肤在光下白净又通透,瞳仁很黑,眼尾下垂。
像可怜巴巴又人畜无害的小型犬。
“我分期还款,行不行?”
简枝抓得很用力。
他掌心粗糙,还覆着一层厚厚的茧。
紧张焦躁的情绪让他指尖冰凉,但手心又冒出了层黏腻的汗。
季宴舟一瞬间就拧起了眉。
洁癖作祟,他条件反射想甩开简枝的手。
但后者抓得很紧,嘴里还在不断说着,“我一定会还的,只是需要时间……”
海云楼安保措施很好,每一层都会配备专门的安保人员。
几十米外的地方,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季宴舟音调第一次拔高,“愣着干什么?把人拉开!”
简枝被赶来的保安强行扣住双手,“季总……”
“我……唔唔唔!”嘴也被捂住。
……
季宴舟上车时,车门被甩出“砰”地一声巨响。
驾驶座的方助理被吓得浑身一激灵。
要知道,季宴舟可是出了名的情绪稳定。
身居高位者总有些时候会大发脾气,因为家庭、因为工作……
但自季宴舟回国接手公司起,三年时间,方助理从没有见他这么情绪外露过。
哪怕是上回开除李总,也宛如谈笑风生般自然。
“砸坏手表那小子,叫……”
方助理很有眼色地回:“叫简枝。”
季宴舟往后靠上椅背,借着室外微弱的光观察手腕上被硬生生攥出的指痕。
疼痛感微弱,但烦躁的情绪很强。
人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会笑的。
季宴舟唇角上扬,声音却是心情跌落到谷底的冷:
“让他明天就还钱。”
-
第二天早上刚过八点,寝室内几人就被外面的嘈杂声响吵醒。
室友A:“啊啊啊难得一天没有早八!”
室友B:“外面到底在吵什么……”
室友C生无可恋睁眼望天花板,“季宴舟在艺术楼大礼堂开讲座,经济学院那群人都疯了。”
简枝起得早,这会儿已经在床下坐着收拾东西了。
“不光是经济学院的,校方的人也挺激动。”
从昨晚开始就在收拾会场,拉横幅、铺红毯……
明明讲座十点才开始,一大早就举着大喇叭排练。
简枝在阳台刷牙时,无意间往下一望,还看到了带着早餐去礼堂提前排队占座的。
室友C道:“不过也能理解,那毕竟是季宴舟。”
接手公司的几年里,大刀阔斧改革,季氏的分公司甚至开到了欧洲。
全集团上行下效,足可见季宴舟能力出众,手段雷霆。
室友A在床上支起脑袋,喊简枝,“你要出去?给我带份早餐回来。”
简枝背着包,表情有些犹豫,“我早上不回来了。”
想了想,他又试探性地回了句,“给你带午餐行吗?”
室友A:“行吧行吧。”
刚出寝室楼,室外强烈的眼光就晃得简枝闭了闭眼。
昨晚他刚进校门,就接到了方助理的电话。
两百万。
今天就还。
苟延残喘还是就地处决……
就看今天了。
……
为了避免场面失控,整个学校70%的安保人员都被调来了艺术楼。
艺术楼分三层,一层是大礼堂,往上分别是待客的休息室和艺术学院教师办公室。
季宴舟的休息室就在二楼正数第五间。
毫不意外,简枝上楼时被拦住了。
两位保安站在楼梯左右两侧,对简枝说:“同学,今天上面不能去。”
简枝背着书包,一脸无措,“保安大哥,我昨晚急性肠胃炎住院了,没来得及交结课作业。”
怕他们不信,简枝还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案例分析,“您看,就是这个。”
简枝长得乖,语气态度也礼貌恭敬,保安态度松动,但口头上仍是拒绝,“同学,校领导说的绝对不能放人上去。”
“你还是等晚些再来吧。”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简枝早就摸清了一个道理。
想要别人帮忙,就要先替他们承担风险。
他给保安一人递了根软中华,“我们老师比较严,我要是晚些再交上去,就只有挂科的份儿了。”
说着说着,简枝压低声音,“您二位出去抽根烟休息休息。”
“我自己偷跑上去的,跟你们没有关系。”
说完,简枝离开。
在暗处看到两位保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朝厕所走去时,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
季宴舟在临安大学读了两年本科,大三时申请了交换生名额才出国深造的。
因为是母校,且校长和他私交甚好。
这才争取到季氏总裁宝贵的一个半小时。
讲座结束,自然免不了和校方一顿应酬。
但季宴舟临时有工作要处理,便和方助理一起回了休息室。
“是Karen那边对合同还有点异议。”
季宴舟淡淡应了声,“你先下去转告他们,吃饭就不必了,有机会再聚。”
“一会儿直接回公司。”
方助理:“好的。”
房门打开又关上,随即响起的是男人说话的声音。
季宴舟的英语是很纯正的英伦腔调,没有说中文时听上去那么冷,慢条斯理的,多了丝优雅绅士的味道。
一通电话持续了20分钟。
手机随手丢在沙发上,季宴舟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矿泉水。
指尖触上冰凉瓶身的那一刻,身下坐着的沙发垫忽然被顶了下。
很轻,且快得一闪而过。
像是季宴舟的幻觉。
背后的窗户没关严,吹来一缕夏日热燥的风。
让季宴舟忽然想起五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他陪导师接见一个国外名校来的教授。两人聊到忘我,勾肩搭背地去了食堂。
留下他一个人在休息室内整理资料。
窗台上不知何时站了只黄白相间的小猫,冲着他“喵呜喵呜”地叫。
手机不断震动着,是同组师兄发消息催促。
季宴舟只是偏头发个消息的功夫,那猫就跳上了茶几。
……耀武扬威似的踩在了他刚整理好的资料上。
学校里散养的猫通常不会多干净。
在洁白的纸页上踩了两脚,就留下了黑漆漆的脚印。
季宴舟皱了下眉。
他拿起手边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戳戳小猫柔软的肚皮。
试图把它赶到旁边去。
偏偏这猫亲人,没觉得自己被驱赶,还以为季宴舟是在和它玩。
于是爪子一抬,顺势扒上了男人小臂。
毛茸茸且柔软的触感让季宴舟分神一秒。
再回过神时,小猫已经蜷缩在了他小臂间。
如今再看,窗子打开的宽度似乎都和当年一样。
季宴舟扶着沙发半蹲下身。
本是试探的态度,眉眼间却有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小猫……”
然而沙发底下并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家伙。
而是……
简枝一头栗色短发乱糟糟的。
从沙发底下艰难钻出来,开朗地挥了挥手。
“好巧啊,季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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