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叙桐一觉睡到后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环境里，身下是一张柔软的沙发，身上盖着毛毯，屋子里还开着暖气。

他坐起身，脑子里像是灌了几斤水泥。

这哪呢？

他不是在酒吧里吗？

偌大的客厅里没开大灯，只有不远处的岛台上方悬着一盏白炽灯。

“有人吗？”他轻声唤道，起身开始满屋子打量，直到走到一间虚掩着，亮着灯的房间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

顿了下，他上前敲门。

听到房里头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他微微一愣，随即将门推开。

孟川正坐在办公桌后头，抬起头看他，眼神乌沉沉的，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冷漠。

陆叙桐着实惊了一下，已经断片的记忆开始回溯，他似乎在酒吧里见着了一个人，那人低头看他，问他还好吗？

“孟先生。”他呐呐开口。

孟川放下手中的文件，淡淡开口：“醒了？”

“嗯。”他哑着声应，有些无措地站在那，“我……我这是在哪？是孟先生带我回来的吗？”

孟川坐着没动，一句一句回复他的话，声线冷淡：“海笙顶层、我的住处。我带你回来的。”

“……”

陆叙桐抿了下唇，垂下了头，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两人陷入了沉默。

半晌，孟川推开了靠椅起身，缓步朝他走来。

他的手垂在身侧收紧，有些紧张起来。

“陆叙桐。”孟川在他身前站定，垂眸瞧他，低声唤道。

陆叙桐抬头，对视他的眸子，乌沉得摄人，还带着一丝冰冷，只听他不带感情地说：“是不是谁叫你出来吃饭陪酒都可以？”

是不是谁叫你出来吃饭陪酒都可以……

他的脸色在瞬间退却了血色，惶然无措地看着面前的人，眸子里浮出一些细碎的受伤和羞辱的神色。

孟川心头一震，转瞬就后悔了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陆叙桐迅速低下头，闷声道：“不是。”

孟川烦躁极了，他一面气自己的口不择言，一面又气陆叙桐这般懦懦不反抗的模样，于是怒声道：“上次是孟一扬，这次是郑志罡、肖敏……下回又是谁？”

“……”

见他依旧露出个毛茸茸的发顶一言不发，孟川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肖敏是什么人，她在沪圈可是出了名的喜欢小艺人。”

顿了下，他咬牙道：“特别是你这样的！”

“孟先生。”陆叙桐终于抬头说，“我知道这些，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分寸！

孟川看着他，叉腰吐了口郁气，沉声问：“胃不好还敢这么喝，是不是郑志罡让你去陪酒的？”

他继续不作声。

孟川低骂一句，冷声道：“这件事我会跟他说，以后你不喜欢的事就拒绝听到了吗？”

陆叙桐心头紧了下，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问道：“孟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孟川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脸上是一派漠然，可心底七转八绕的愣是想不出要怎么解释。

为什么要帮他？

他也想不明白，只知道从再次相遇的那晚，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起，他就对他过分的关注起来。

孟川闭了下眼，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之前相识一场，我帮你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而已。”

孟川说得道貌岸然，陆叙桐不了解也就信了。若是孟一扬他们在场，必定惊得下巴掉到地上，要真是相识一场孟川就能主动帮忙，那京圈这些商人也不用上赶着巴结他了。

这会儿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了，孟川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对他道：“肚子饿了吗，我叫人送点吃的上来。”

“不、不用了。”陆叙桐说道，“很晚了，今天麻烦孟先生……您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

他沉默了下说：“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楼下有出租车的。”

孟川蹙眉：“你大半夜的从海笙坐出租车走，是想过两天上热搜吗？”

陆叙桐微微一愣，似是想不到孟川还会关注这些，当下闭上嘴看着孟川走到玄关满是戾气的拿起车钥匙出门，他这才忙不迭跟上。

*

那日被孟川中途带走后，翌日回到公司郑总却并没有多说多问什么，甚至在私下接触时态度温和了几分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也不再说那些令他不适的话语。

陆叙桐知道，孟川一定是跟郑总打过招呼了。

他佯装不知，照旧如常。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入镜1920》官宣阵容后，片方很快就通知进组。

开机仪式定在江浙的一座古镇中，陆叙桐收拾了行李去了机场。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一行人径直赶往古镇的文庙中心。到了现场，外头已经围满了前来观礼的粉丝和摄影的娱乐记者。

有粉丝眼尖地看到了他，尖声喊着：“陆叙桐！”

“桐桐！”

他摆了摆手回应着，大步朝现场走去，舞台上工作人员还在做着开机前的准备，底下的简易桌椅前正聚着一群人，他一眼就看见了满头长卷发扎了个发包的孟一扬和身边颀长的人影。

制片冯奕朝他招手：“小陆到了。”

几个正在聊天的人停了下来，同时转头来看他。

站在孟一扬身边的男人微微扬了下眉，朝他露出一抹微笑，待他走近了，低声寒暄道：“小桐，好久不见了。”

“明轩，你认识叙桐？”孟一扬问。

一旁风尚嘉派来的出资方代表笑道：“小孟总还不知道吧，明轩之前也是长恒的。”

提起长恒，周明轩的脸色难看了一点，抬眼瞥了代表人一眼，那人接收到眼神收敛了下笑容，表情微讪。

孟一扬瞧了眼，饶有兴趣：“难怪会和叙桐认识。”

陆叙桐看着周明轩微微笑了下：“好久不见。”随后又跟周遭的人打了招呼，这才站到一旁等待。

接下来是一系列冗长的开机致辞、上香仪式和媒体现场采访，到了最后摄影留照，陆叙桐和周明轩站到了舞台正中间，趁着人群调整站姿喧闹拥挤时，周明轩侧头看身边的人，低声问道：“小桐，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怨我吗？”

-

陆叙桐站在人群当中有一阵恍惚，直到周遭人声渐停，摄影师手中的快门发出一声‘咔’后他才回过神。人潮散去，他没有作声，身边的人灼灼的目光也已恢复如常，仿佛没有问过刚刚的那句话。

“走了，小桐。”许清走了过来，见到周明轩时微微愣了下，随后扯了抹尴尬的笑容，“明轩。”

周明轩点头微笑：“清姐，越来越漂亮了。”

许清愣了下，随即笑开，眼底的尴尬悄然散去：“你怎么嘴还是这么甜。”

“不是嘴甜，是实话。”周明轩答道。

……

这次的拍摄将在苏州待上三四个月，剧组在古镇里订了家酒店包场下来，陆叙桐的房间和周明轩住在五层斜对面。

两边的助理将行李搬进房中收拾好就各自回了楼下的房间去，走廊里静默无声，只有他们两间的房门还开着，周明轩慢慢踱着步子来到陆叙桐门边看进去，陆叙桐也正朝门这边走来，看样子是准备关门。

“小桐，我们可以聊一会天吗？”

陆叙桐抿了下唇，面容平静神色寡淡：“对不起，我有些累了。”

周明轩沉默了下，然后倒退两步，勾唇笑了一下轻声道：“没事，那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找你。”

关上门后，陆叙桐倚在门上，低垂下眼眸，露出一丝疲态。

早在片方那边告知他另一个男主角是周明轩时，他就做好了见面的准备。他觉得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周明轩，可当人站在他面前，露出从容笑容对他说好久不见时，那股子酸涩的细流又绵绵密密淌进了心里，缓慢地翻涌着、晃荡着……

休息了一天后，参演的艺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剧组正是开拍。

这部剧的阵容从出资方、剧组团队再到导演和参演人员，可以说除了启用了陆叙桐外，其余的都无懈可击。

陆叙桐第一次进这种大制作的组，内心是有些忐忑的因此一晚上没睡好，早晨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憔悴，眼底的乌青遮都遮不住。

他的第一场戏就是开篇回苏家老宅那段，但孙成海看到他时眉头皱得厉害，将化妆师训了一顿后又满脸不悦地让他去换衣服，直接拍后头民国时期病弱赵四少爷那几场。

只不过刚拍时，由于还没进入角色拍了几条都NG，被孙成海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几次，一整天下来，片场的气压低得可怕，众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孙导的霉头。好不容易熬到收工，陆叙桐只觉得身心疲累，只想快点回到酒店休息。

他迈着虚浮的脚步刚想迈进化妆间时，就听里头传出了人声。

“怎么制片那儿会挑个新人过来当主角，我都快累死了这一整天。”说话的是剧组里的一位摄影。

“是啊，我也真是倒霉，一大早就被骂。他脸那么白，黑眼圈怎么遮得住。”一道女声抱怨着，随后又道，“啧，不过长得是真不错，都不需要怎么化妆。”

另一边，一人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哪是什么制片挑的人，听说是小孟总亲自选定带资进组的。”

“什么来头啊，这么牛！”

“没啥来头，之前不过是个不出名的小艺人，你们懂的……”

……

陆叙桐在外头站了一会，倏地将手又撤了回去，刚想转身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那人看了他一眼，上前将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轩哥。”

“轩哥收工了？”

原本凑在一起谈天的人立马散开，纷纷招呼道。

周明轩扫了他们一眼才淡淡应了声：“嗯”。

然后回过头对着门外唤道：“叙桐，进来卸妆了，一会一起回去。”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几个人同时露出慌张又尴尬的神色，心中忐忑着刚刚谈论的话有没有被陆叙桐听见，顿时心虚不已。一见到陆叙桐进门，反倒手忙脚乱地热情招呼起来。

陆叙桐原本不想进来，无奈周明轩已经开口唤他。进门后，他不动声色看了周明轩一眼，却见那人也在看他，目光轻柔带笑。

他叹了口气，知道周明轩刚刚这么做是在帮他。

方舟曾和他偷偷抱怨过，说这两日片场里一直在私下传他的流言。其实这种事是不可避免的，不止是片场，网上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的。

双男主剧的舆论争论热点永远是谁是大一番男主，剧才刚开拍，网上已经争论得一派热闹。原本按照原著来看，赵月瑾这个角色一番当之无愧，但因为陆叙桐算是个新人，周明轩的粉丝纷纷在网上抗议，不愿他来为陆叙桐作配。同样的，在剧组里排挤新人的事也很常见，或许明里大家因为他是主角之一不敢如何，但私下却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陆叙桐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也没多在意刚刚他们说的那些话，可周明轩刚才当着他们的面向自己示好，这是在为他撑场子，同时暗中告诫他们说话小心着点。

陆叙桐垂下眸子，回避开周明轩看过来的目光。

时间是良药，他对周明轩曾经的那些情愫，无论爱与恨都已逐渐淡去，但在当下，他还不能做到完全平和坦荡地与面前的人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