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不周山之前，谢羽先解决了那个庆枫族少年的事。不出所料，庆枫族为魔人袭击，这个孩子惊惧之下慌不择路，逃入中曲山中。正好遇上谢羽，若非如此，他没有死在魔人手中，恐怕也会喂了山林异兽。

庆枫族人容貌出挑，是各部落人尽皆知的。而这在部落之间传开之后，渐渐变成了一种比拟神灵的容貌，妍丽不凡。也许很多人终其一生不会亲眼见到一个真正的庆枫族女子，但他们就是愿意相信，庆枫女子貌美。

诸神入住新天界后，神迹日渐消失，人类对神的敬畏之心也越发减少，人界战乱频发，征战不休。庆枫族是一个大型部落，人口众多，男儿皆骁勇，善于战斗，他们能很好的守护他们的部落和人民。

但种种传言中他们的族人容颜俊美，这无疑已经是一种财富。其他的部族，无一不想将庆枫女子收入怀中。只是因战力有限，不敢贸然对强大的庆枫动手。

近来便有传言说大尧部族与庆枫关系颇为紧张。大尧是信奉羲皇的部族，近几代的族长也颇为贤明，吞并了周围几个小型部落后，大尧已经成为南方最为强大的部族之一。贤明的君主，难免会出现那么几个不孝子孙，然后带着他的附属者一起不孝。或者其中，还有羲皇，对于非信仰之民众的不满的一些原因。总之最近大尧部族总是频繁地要求庆枫族进行“和亲”，庆枫不愿，导致二者不睦。

谢羽救下的这个孩子叫做碧潭。他虽为男儿，却也拥有着传言中庆枫出众的容颜。若是庆枫族人皆是如此，谢羽大概也能理解为何飘散于洪荒土地之上的种种传言中，都一致的认为庆枫族貌美如花了。

朱襄氏与山脚下的部落都是相熟的。他时常也会下山，为部落的民众治病，散发一些驱寒解热安眠止血的常用药物。庆枫族只是其中之一。

谢羽问过那个孩子情况，是因昨夜那些魔族由山下经过，因此而发生的屠杀。

朱襄氏查看过谢羽昨日拦阻的那些魔族，陷入良久的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也不问谢羽如何解决了这些麻烦，只是叹了口气，“阿羽，先去安置好这个孩子吧。”即使一向不管尘世纷扰，任由世间万物自由发展，可在朱襄氏面前的伤患，他也从未袖手旁观过。无论那是人还是其他生灵。任由其自由发展，但号为人皇，终也只是万千生灵中的一个。他不忍心袖手。

谢羽应言，回药房背了一箱有可能用到的草药，跟随朱襄氏带着那个孩子下山了。虽然碧潭一直一言不发，但谢羽非常清楚，他还在担忧山下的族民。那毕竟是他的亲人。

谢羽牵着他的手跟在朱襄氏身后，微微低头出声安慰他，“别担心。碧潭会平安回家的。”

碧潭沉默地点点头。

朱襄氏拄着那根碧绿色的手杖，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走得很慢，但是又很快。

谢羽不用特意去看，就知道已至庆枫族地域。

因为风带来了血腥的味道。

从山中到外界，走了十步距离。

那里的藤草路上，倒着十几具尸体。

一切平静下来之后，昨夜有幸逃得升天的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家园。

朱襄氏点了点自己的手杖，若木触及地面之时，绿色的生机从地面上扩散开，充斥了整片山脚。

这是……

谢羽看着天空中那片，凡人看不到的藤蔓结界。

“阿羽。”

谢羽迅速把自己背着的药箱递给他。碧潭在一片废墟中，寻找他的亲人。

朱襄四处查看着，有可能存在的活人，取出丹药喂给他们。

但是，还活着的人，很少。

部落的青壮年死伤太多……日后庆枫处境，实在堪忧。

日暮之时，这里的一切被清扫干净，似乎又恢复成一个正常的干净的部落，只有外围多出的坟墓说明了，这里曾经遭受了多么惨烈的屠杀。

朱襄氏并没有接受那位族长和碧潭父亲的邀请，留此暂住。他唤来了一只驳代步，走在山路上，谢羽为他牵着。

“人族的生命总是十分短暂。”他有些沧桑的声音开口道，不免感怀。

“阿羽知道，如何才能让一个部落更加长久的流传下去吗？”

谢羽想到庆枫族的事，回答，“需要有强大的战士守护。子民需要战斗。”

朱襄氏笑了笑。

“……”

谢羽问他，“师父有更好的方法吗？”

“道家有言，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阿羽明白。只是庆枫之变，还是因，人力不能胜魔族。”

“你还是不懂。”

“师父是问我，庆枫遭此变故，如此能继续存在下去。”

“可有良策。”

“阿羽驽钝。”

朱襄氏笑了，“是驽钝，还是谨慎？”这个孩子看似莽撞，其实却还是心细如发啊。祝融那个粗人，如何教的出如此一步三算的孩子。

“真正的长存，并不在于部落与部落的分隔。”

谢羽瞬间明了，只是……这对于她这后世之人而言，不算什么。那些部落来说，恐怕是难以接受。

和其他部落共存，那就意味着，某些人要放弃手中的权威。

“虽能理解。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的确，真正的留存，在满天诸神的压力之下，在荒芜妖兽横行之世，最好的办法，就是凝聚所有的人族。

这就是他，不制止羲皇暗中挑起的人族变乱的原因吗。

还有……龙渊一族……羲皇总是抓着他们不放……倘若龙渊一族与其他部族融合，羲皇还能屠尽人界所有部族吗？

固守城池和防御结界只是暂时的护佑，真正要他们生存下去，就要与所有的部族不断的融合。

那必然是个漫长的时间，但那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若世上不再存在庆枫族，他们又到哪里去为了庆枫族人的发动战争。

谢羽点点头，看着他，“师父的教导，我明白了。”

“这些并不只是用于部落，世间万物生灵，都是如此。凡事不可柔，却也不得过刚，过刚易折。”

“尤其是，在面对比你强大很多的对手的时候……一时的逞强，反而会让自己陷入维谷之境。”

“所谓上善若水，水……”他坐在驳的背上，似乎困倦了，过一会又惊醒，对谢羽说，“善利万物而不争。”

谢羽停脚在一旁微微一拜，恭恭谨谨，“是，阿羽受教了。”

不争。

何为不争。

谢羽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一个答案。

不仅是为龙渊之人，也是为自己。

朱襄氏虽说要去不周山一趟，但他却并不着急。

谢羽自然也不着急。辗转的死亡又重生，让她比世上很多人都更有耐心。有些不是琴灵的日子里，她行走于人世，要做一些人类的事，都很有耐心，更不必说琴灵寿命远超常人。她有很多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有很多时间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陪同一位老者游历天下，听从他的教诲，对她而言，也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当一个人生存的长久的时候，他的一言一行，往往就成了智慧。

他们从中曲山出发，也经过沼泽湖泊，高山密林。

朱襄氏问她，山与海的不同。

谢羽的眼中，都是相同的。沧海桑田，终有一日，海落，则高山出，海升，则高山隐。

他问，神与人有何不同。

谢羽回答他，并无不同。

“哦？”

驳听着他们的对话，缓缓走过原野，走过羊肠小道，眼光中流露出人性化的疑惑之色。

它已经很聪明了。闻道者，灵智开启，将入道也。

谢羽答，“于天地，皆为一瞬。”

朱襄氏点点头，“世人常言仙人与天地同寿，又做何解。”

谢羽忍不住低头笑了。“可往来古今，完整的见证天地变换者，又有几人。”

“没有。”朱襄氏道。

很久很久以前的盘古大神没有，烛龙当年一闭眼便错失天地间万年的变换，如今的伏羲也没有，往后，也不知会不会有。

盘古大神被尊为众神之首，生于混沌，一身神通已是天地的灵力铸就，可他经过天地分离，经过了阴阳相生，他看清了这片土地，最终却还是没有以神明之体再走到天地终结。或者说，他其实已经走到了天地终结，不过，他拼尽自己的力量，让本该终结的天地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世上能完整地见证天地变换的，竟真的没有一人。

朱襄氏叹息。人皇……当年他救下襄垣时，只知那个孩子想要寻找铸剑之法，并未细问。后来安邑部族触怒伏羲，最终化魔。追根究底，是在于神农的出手吗？神农氏若不出手，襄垣恐怕会曝尸荒野，那么蚩尤无法得到断生，是否羲皇对人族的心意，就不会变动。

可是细细想来，哪怕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救下襄垣吧。

谢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对他说，“世上因缘际会，本就是如此。天地之理，往往不可违逆。盘古大神与烛龙神通广大，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如今之世，他们又如何看待呢。”

“无论他们是否认可，看待今世者，已是今世之人。短暂的生命无法见证天地变换，可万物生灵，其实也只需要见证自己的世界即可。谓心的安宁，只需生所存在之时，何必忧心未来的吉凶祸福呢。”

朱襄氏满意的抚着胡子。“很好。”他不赞同羲皇困住商羊，预测那些可见不可见的未来便是如此。商羊入住雨师殿后，天界刮起了一阵占卜算卦之风，实在不妥。还好凰来没有被他们带坏。

这个弟子，他很满意。

作为人皇神农，而满意。

往日来时，不周山总是风雪大作，许多龙族于外围戒备，可随朱襄氏而来，这里的风雪早已经撤去，钟鼓感应到他的气息，早早出来相迎。

金红色鳞甲的龙族从遥远的天际飞来，就像升腾起的艳丽的火焰。

“神农，你终于前来赴约了。”

“是，我来了。”

“……”

“我等的太久了。”金色的巨龙说。

等钟鼓转脸看到谢羽，龙脸上很明显一抹诧异，“为何你也来了？”

谢羽没理他，朝朱襄氏，或者说人皇神农，微微俯身，“神农大神在上，受流凰一拜。”

神农伸出自己的手杖制止她，“不必。想来你早也知道了。”

谢羽也不掩饰，“弟子……的确有所察觉。”

“徒儿，走吧。”

“师父不问问阿羽吗？”

“何问。”

等她看到神农的笑容，顿时明了，在她察觉到神农氏身份的时候，谁又能说，这位神明，就对阿羽这个名字深信不疑呢。

她也笑了。“我也该想到的。”

神农从驳的背上下来，为它解开脖子上的绳索，拍拍它的头，示意它回去。

他看着谢羽，“一路行来，也有万里。为师想来是了解你了。”

原来选择走路，是为了这个……

“你与羲皇的想法不同，也有别于娲皇。但这很好。”

他们绝不会说，神与人，是相同的。

“这是你的道，继续走下去吧。”

他对谢羽说完，转头吩咐钟鼓，“劳烦带我们下去吧。”

下去？

不周山之下有什么？

谢羽微微睁大眼睛，想到了答案。

不周山之下，是衔烛之龙。

对了，最近疫病严重，希望小天使们尽可能减少出门，出门戴口罩，勤洗手，多通风，照顾好自己～

神农（愁）:毕竟神医太少了，病人多，大夫少啊。

谢羽（赞同）:是啊是啊。请大家努力把禺强赶走。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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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飞羽（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