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邑毁灭之后,原本被收聚在蚩尤手下的部族渐渐分散开来,重新开始了蚩尤出现之前的游牧生活。
谢羽随着神农于世间行走多年,也再次见证了无数生老病死。
正因生的脆弱,所以人才需要认真地活。
“神明寿命长久,尚且有许多追求之事,遑论人族呢。”从一个战火之后突发疫病的部落中离开后,在空旷的原野之中,神农对她说,“纵然不舍,但是分离的时候到了。”
谢羽已隐隐有所预感,“师父。”
“阿羽很有天分。能收到你这个弟子……为师甚感欣慰。”
“可是……”
“神明寿命长久,你却也不能终生追随于我。医术需要不断实践。为师能教给你的,你都已学会了。”
“你可以出师了。”
谢羽神秘一笑,“早知道师父要赶我走了,看!”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凰鸟,它扑了扑翅膀,身上金羽灿烂,丹红色的瞳孔闪着灵光。半分也看不出是若木制成的傀儡。
“这是何物?”
“几日前经过的烈山部,师父不是很喜欢他们嘛。烈山擅长机关术,阿羽便请他们教导我一二……”谢羽抚着那只凰鸟的鸟羽,笑道,“我随师父走过的九州二十三部,都在里面。”
人界的,神界的,或是异族居所,药草生长之地,都有标明。
还好之前对这分离有所预感,请自家兄长和父亲帮忙,总算制作完成了。
神农接过,凰鸟感知到他的气息,暗淡的目光亮了起来,一张透明的地图展开在面前,上面浮现着各个山川地貌,另外人族聚居的城池也标注的清清楚楚。“这是……”
“九州山海图。”
神农失笑,感叹道,“……你与你父,真是像极了。”火神祝融,那也是个爱闹的。多年聆听星罗风律,取了三万年榣木制成凤来,便有了天地中第一架琴音。如今凰来,标记了山川地理,绘制天地间第一幅山海图……这个弟子方向感不太好,容易走错路,他是知道的。
谢羽输了一道灵气给它,吩咐道,“去青阳山。”
凰鸟拍拍翅膀,找到一个方向,飞了一会,转过头来对着谢羽,等待着她。智能导航实在是太好了。
“阿羽知道师父心中,自有九州之图。不过此物……还请您收下吧。”若日后若需采药,凰鸟也能多少帮忙。神农并不杀生,日后如遇险情,凰鸟也能保护他的。
“总之弟子不能陪伴师父的话……日后师父想去哪里,就让它陪在你身边吧。”
神农露出慈爱的笑容,“阿羽有心了。”
“还记得,为师曾对你说过什么吗?”
“医术用以救助需要救助的生灵的,阿羽时刻谨记。”
神农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颗海蓝色的珠子,“此物避毒珠,日后你便带在身上。”
“师父平日遍尝草药,试验药性,比阿羽更需要避毒珠,还是师父留着吧。”每九千九百年九十九年,昆仑山下的第一滴晨露,便化作避毒珠,至清至纯,可以化去浊气解世间百毒。虽不说活死人肉白骨,但也算是疗伤圣品。万年一颗,还是一次性消耗品,总之非常难得……
“不必。为师有这若木手杖足矣。”他把避毒珠交到谢羽手中,望着漫漫原野,沉声道,“就在此地,分开吧。”
“师父慢走。”谢羽跪下,对他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三个大礼。为这百余年的师生之情。
他们皆是神明。神明的离合千年百年,也都只是生命中短短一瞬。
神农肩头落着那只凰鸟,拄着他的若木手杖,一步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原野之中。
神农没有提起白术,谢羽便也没有问。
他们二人,心如明镜,相照不宣。
因为从前懂得解除中曲山结界的,除了神农本人,就只有白术。
……
羲和的神车已经走到了天尽头,夜色渐沉。
长琴兄长近日居于人界榣山,既然出师了……去看看他吧。
她找了个方向,腾云而起。
跟随神农于九州游历多年,现今山林的分布,她也还算是熟悉了。
榣山的榣木经年不变,榣木有灵,千年生长一寸。谢羽上一次来此,也只是几百年前的事。故此,对谢羽而言,榣山一直不曾变化过。
榣木生着金红色的五角叶,色彩艳丽。而长琴时常来此,等待着悭庾。之前悭庾已甚为“诚恳”的向伏羲认错,那位陛下见他低头,也满意了,加上不周山护短做事又不计后果的钟鼓,刚刚苏醒的烛龙,羲皇不得不退了一步。
而且若要谢羽说,羲皇陛下当年一怒之下,让安邑伏尸百万时,他自己也没觉得自己错了。如此作为的他又如何能去审判作为龙族的悭庾,是否将人命放在眼中。
长琴果然在此。他依旧坐在榣山水湄边,面前放着凤来琴。谢羽到时,长琴指尖一顿,笑道,“流凰来了。”
悭庾喝着小酒,躺在一边十分惬意,见到谢羽,酒壶冲着她,“来。”
长琴摇摇头,推开了他的酒葫芦,“流凰从不饮酒,莫要乱来。”
“哈哈哈哈。长琴也不必如此紧张吧。”
“流凰今日前来,神农大神他……”
“流凰出师了,便来探望兄长了。”
“如此……”长琴也不多问,温温和和笑道,“近日为兄谱得新曲,流凰且品鉴一二。”
“啊啊啊啊!!!”悭庾一下跳起来,愤愤道,“长琴既得新曲,竟偏偏藏匿等得流凰前来才奏……未免……未免……实令吾伤心……”
谢羽:“……”
长琴:“……”
谢羽在他身边坐下来,“……兄长且奏,流凰敬听。”
一曲,添了些红尘之意。
谢羽问他,“兄长有所烦忧?”
悭庾往嘴里倒酒的手一顿,这都能听出来,不愧是兄妹。
长琴道,“近日榣山多了些人族行迹。为兄查看,似是龙渊之人。”他们身上,还有流凰的印记。
谢羽眉间一蹙。榣山,长琴,龙渊……
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近几十年追随神农,加上战火阻碍,因而未曾再去龙渊,他们还未放弃铸剑之心吗。
若如干将一般,为铸一把好剑自己跳入铸剑炉,谢羽便也不说什么了。可利用他人生魂铸剑……哼,若真是爱剑,那自己跳啊。
襄垣跳了,谢羽不好再指摘些什么。但断生剑里其他的魂魄,可不见得都是自愿。
“兄长放心,此事我会解决的。”
悭庾道,“小凰儿可要帮忙?多的不说,龙族一口水喷到他们爬不起来,还是轻而易举。”
长琴:“……”
谢羽:“……”爬不起来……就是死了吧……看吧,这像极了传说中的喷子。
“谢……谢阁下好意。”
长琴浅浅一笑,“莫吓流凰了。她可不比你那么粗犷。”
悭庾讪讪,摸了摸鼻子,又拍拍胸膛道,“总而言之,若需帮忙便来寻我……你是长琴的妹妹,那也就是我悭庾的妹妹!”
谢羽:“……”怎么说呢?父亲也是长琴的父亲,也不见得你喊他爹爹。
长琴拍了拍她的头。“乱想什么。”
谢羽哈哈一阵敷衍的笑,保证道,“没什么。”这位兄长对万事万物的敏感……尤其吧,他还了解她。
“流凰先去看看。”
平坦的峡谷之中,以血绘制着血涂之阵。谢羽看到了他们手中的引魂石,称之玉衡。
阵法中央立着一座巨大的铸剑炉。旁边的一个已至中年的男子痴迷的望着它,口中喃喃自语,“成了!就要成了!”
他将蓝橙色的麻布上衣缠在腰间,赤着胸膛,头上顶着一块麻布,脚边放着一块巨大的石锤。看那身服饰,是龙渊部族的人。
谢羽调出了凰来琴,琴弦上红色火焰跃动,落在那片山林之中。
有人看到山林中炽烈的红光,“那是什么?”
眼睛亮的,便已经恐慌,“起火了……啊!起火了!”峡谷的人开始四散逃开,“起火啦!快跑啊!”
“我早就说过……如此作为,要遭天谴的!”靠近那个男子的老妇喃喃道,“得到她的帮助才生存下来,为何还是不死心。”
铸剑师铁青着脸,一把把老人推到在地,“你懂什么!你又不是龙渊直系血脉,如何懂得龙渊这么多年的不甘!”
“……涿鹿之战后,统领蚩尤都已彻底隐没于世间,你还想做些什么。”
“哼!那又如何!蚩尤先祖以人力胜天,我们也能做到!”
“当年她帮助我们,绝不是为了让你们伤害更多的人的!”老妇愤愤,又充满了对如今自己已经无能为力的痛恨。
“你说那个消失了几十年的所谓神明?哼,建造城池,不得外出?我已受够了那囚笼里的生活了!”铸剑师的神色有些疯狂,谢羽感觉到他的身上另外一种,与灵力相斥的浊气,“我们龙渊才不要靠神,我们要自己生活。”
谢羽抱着凰来,瞬间出现在铸剑炉旁,反手一挥拍在他脸上,那陷入癫狂的人鼻青脸肿,两道鼻血下来,话也说不清了。“五乎活人。”你是何人。
“谢羽。”
老妇闻此,怔了一下。
谢羽转身将她扶起来,浅浅笑道,“时潾,久别无恙。”
像很多年前一样,她从虎口救下她。再一次。
“阿……羽……”我还以为……你已忘记了……忘记时潾,忘记了龙渊
身后一阵风声。
谢羽微微皱眉,还未再次出手,“轰”一声巨响,一道龙尾把人影拍飞。长琴从黑色的龙角旁落下,有些担心的打量着她,“没事吧。”
不放心……所以还是决定跟来看看……哪曾想一来便看到有人偷袭……
便躲不下去了。
巨大的龙族,活着现身,周围的人类惊叫着逃开。
“无碍。兄长你们为何……”
悭庾哈哈哈笑道,“哪有兄长躲在妹妹背后的道理嘛。”他的龙目瞪着那个嵌入山壁嘴角血流三丈的人,“说吧,小凰儿,如何处置?”
他甩甩尾巴,道,“教他再受吾神龙摆尾。”
谢羽果断阻止,“不可。”
再来一尾,当真就死透了。
谢羽问时潾,“他是何人。”
“角离。是蘅族长的孙子。”
“……”角蘅的孙子?谢羽望着那个嵌在山壁上的人,依稀从那张脸上看到了几分昔日角蘅的影子,“……怎么回事。”
“二十年前……魔人潜入,角离为人蛊惑,夺位篡权……蘅族长已死,我带领着剩余族人逃出空桑城池。”
“未几,听到蚩尤重归……于是战乱四起……角离追杀,人间的龙渊便没有多少人了。”
“几年前,蚩尤带领魔人退离中原,销声匿迹。”
“可角离……他从魔人那里拿到了血涂之阵……”
又要铸剑……铸剑……杀了多少人……
角离探知到榣山连接地脉冥府,又有仙灵长居于此,便带着无数的祭品来了。
长琴微一扬眉:“……即是说,你们的目的……是我?”
他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居于榣山清净之地,远离尘世纷扰……可今日竟听闻,有人欲将他这琴灵铸剑?
可笑。天地间第一架琴,榣木为身,五行精华为骨,娲皇牵引而来的命魂,聆星罗风律,主仙道生亡,弦动声动,蕴涵万年风骨,热爱生灵的他如何会作主宰杀伐的剑灵。
剑虽为君子之器,但首先,它是杀生之物。
悭庾看着铸剑师角离,愤愤道,“……还有什么话说。”即,还有什么遗言交代。
角离哈哈一阵长笑,笑毕,恨恨道,“晚了!已经晚了!你们就都为我的神剑贡献力量吧!”
他的皮肉顷刻就干瘪下去,头发变白,整个人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的干尸。
血涂之阵的印记彻底展现出来,血做的沟壑里引出冥府万千煞气,缓缓流向中央的铸剑炉。
阴风大作。
谢羽伸脚,踢碎了地面上引来煞气的血色印记。阵法一亮,又是一暗,血阵从断裂之化作飞灰。
长琴:“……”
悭庾:“……?”
角离:“!!”人干在石壁之上,眼睛瞪得要突出来,嘴角留下黑色的血……“你……你……”最后愣是没骂出来,头一歪,生气散尽。
长琴叹息,“如此凶煞侵体,恐是无法再次转生了。”
悭庾吹了吹自己的龙须,“自作自受。省的令吾动手。”
“悭庾。”
“长琴何必感伤。世上少一个这样的人,也不知该造福多少百姓……”
长琴往谢羽那里看了一眼,示意悭庾不要多说了。她毕竟还小,不曾经历多少尘世悲欢。当年她站在娲皇身边,为护龙渊不惜触怒羲皇,又以神力护佑他们,如今不过短短百年,却有了这为龙渊背叛的惨痛经历……
悭庾当即收了话头。
谢羽正好看到那二人“相互交流”,淡定无比,“没关系的,兄长,悭庾兄说的很对。”也省了她动手了。为篡权夺位,杀害自己的母亲,还用族人作的血涂祭品,再死几次也不为过。
悭庾道,“小凰儿寿命长久,有些事总要经历嘛。”
“可一些事,既能避免,何不免去呢。”
悭庾:罢了。你说的都对。
“……以血绘阵,终至烈火焚身。”
长琴不再去看那具尸体,对谢羽道,“……流凰若有想做之事,便大胆去做。无论如何,父亲与我,都会站在流凰身边的。”不必龙渊之背叛而难过。
祝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谢羽笑道,“那便请兄长劳烦悭庾大人,带此地之人离开榣山吧。”
悭庾:“怎的?小凰儿直接开口,吾作为兄长,也不会不帮嘛。”
“流凰谢过悭庾兄。”谢羽笑眯眯一拜。怎么说呢?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嘛。哎,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时潾寿限将近。谢羽曾也考虑过,是否要为她续命,时潾拒绝了。她说,一生亏欠阿羽良多。阿羽唯一的嘱托,让她护好空桑,她也未能做到,每每思及,都万分愧疚……至于寿命,人寿有限,本也是天地之理。
“临死之前,还能见阿羽一面,已足够了。”
谢羽将她埋葬在天虞山下,处理完后事,把龙渊剩下的十几人送到了大尧部附近。他们有的人会筑城,有的人会缫丝,这种巧匠,在大尧,也不会过得太差。只是从今以后,人间再无龙渊一名了。
……
几年前涿鹿,大尧部与卷土重来的蚩尤魔人部落最后一战,因为羲皇派遣各路仙灵相助,蚩尤再败,他带领魔族重新隐匿,如今无人得知魔族踪迹。
大尧部便已成为中原大地实际的主宰者。
关于人界各部族安置事宜,三皇之后又重新议定,最后达成一致。内容讲的通俗一些,即是羲皇的规矩可以定,但仅限于天界。天界仙人是他的附属,他爱怎么定规矩就怎么定规矩,人皇地皇不会插手。地皇女娲亦需留守地界,不可太过插手人间之事。人间界事物任由其自然发展,神农同样不能出手。
烛龙是整个过程的见证者,三皇以盘古之名立下誓,答应永不违反此诺。
按照这个结果来看,勉强算是让三位大神都满意了。羲皇可以立下他的善恶对错的标准,统治他的臣属,而不必担心他们像蚩尤一样反抗。追随羲皇的仙人,也会无条件遵守他所立下的规矩,他还可以利用地府审判人界维护他的权威。娲皇自此可护佑住幽都和龙渊遗脉无虞,不必再担心羲皇念念不忘。神农则达成了自己的愿望,看到人间界自由而无拘束的发展,顺其自然无为而治。
若没有其他的变故,日后的天地,就会这样发展下去了。
涿鹿之战后,大尧部落开始了对其他部落的征伐,有胜有败,连年的征战让人族性命不断减少。娲皇不忍,却碍于约定不能出手制止。等到反应过来,羲皇才发现天灾**接连不断的人间界已经人丁零落了。
于是他们只好再聚,商议借以女娲引魂之术,以生土再造生灵。
生土的人天生不具备法力,与远古人族不同,被称为凡人,以示区分。
5000
再过两章结束
本文不入v,更新大概不定,下一世界暂定沉睡魔咒
总以后可能会有其他放飞自我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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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飞羽(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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