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冷眼答，“吾乃天地之主，承盘古大神清气维护天地秩序。吾即天道！”

女娲闻言眉尖愈蹙愈深。天道？即便当时，盘古大神，衔烛之龙，都未曾代言天道。

“人族泛滥成灾，早已不能称为神州之灵。为自身利益而肆意戕害他族，合该当死！”

谢羽并未因他的严厉语气而退却，相当锐利地回问，“那么，陛下为何只灭其余诸神信奉，而保全了亲近羲皇的人族？”

“人存于天地自有意义。吾不过是要限制，并非灭亡。至于你所言，只留有炎黄部族……”他冷哼了一声，“他们所信奉的，是盘古之后。何者顺应天道，自当留之！”

掷地有声。

高大的天宫之中，一时寂静，唯有云气涌动。

所有神都冷着脸色时，谢羽却笑了，“陛下既言，人存于天地自有意义，那么人族发展至今，自然也有意义。陛下又何必如此？莫非……陛下仍难以忘怀断生之仇？”

断生。

这在天界，无疑已是一个禁忌之词。

陡然听闻，令在场者心中都是一寒。再看去，伏羲脸色黑沉，已近爆发边缘。

谢羽倒是一脸轻松，似乎未曾看出伏羲的怒火，或者，看出了，也未在意。

祝融一阵头疼。如此一遭，他算是彻底清楚了，这两个哪里是附错琴灵！只不过凰来每每表现的云淡风轻，他还以为凰来脱离人道接近仙道了，其实她果然还是偏向人族！相较于长琴，这个女儿才是真真正正胆大包天的，第一次相见，就触了羲皇霉头。

伏羲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好大的胆子。”

谢羽淡然无比，口中却还是相当谦虚，“凰来不敢。”

的确。相较于人族蚩尤砍了伏羲一剑，她如今这般，哪能称之为胆大。

伏羲指尖划出一道剑光，女娲扬袖挡下，挡在谢羽面前，“羲皇如今，已经落魄到对小仙出手的地步了？”

祝融扯过谢羽护了护，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谢羽牵着他的衣袖，看了伏羲一眼，等着天地至尊的回答。

她承认，唯有井然有序的世界才能得到真正的相对的平静和平等。但是，有秩序的世界，难道就是围绕着伏羲运转的世界？她并不承认这一点。

“此女不敬至此！该杀！”蓐收穿着金色的战甲，手中握着一把金灿灿的刻龙长刀，看向谢羽时，神色冷冽。

祝融皱着眉，“蓐收。莫忘了流凰是谁的女儿。”

蓐收气焰一滞。火克金。他在祝融手下，就没有真真正正胜过一次。他厉声呵斥，“怎么？祝融，莫非你要为此女背叛羲皇陛下！”

面对如此情形，祝融此刻却冷静下来，没有被激起怒火，“若凰来所言有错，不必羲皇发令，我祝融即刻领罪前往归墟思过。可是，祝融觉得，吾女流凰所言，并无任何错误。天地之道，本就是自然而然，外力无干。今羲皇要以神力改换天地，恕祝融不能苟同！”

伏羲冷道，“好一个天地之道，外力无干！若是如此，要你我诸神何用！”

此方不同寻常的境况，终于将其余神，仙陆陆续续引来。

长琴抱琴而来时，几乎毫无犹豫就站在了祝融谢羽身边，紧张的气氛让他的琴弦嗡嗡作响。

并非杀机，却还是让伏羲的脑海清醒了些。

是的。

他不会忘记，祝融身边，有长琴存在。

这架隐藏九天星律主宰仙道的灵琴，力量不可一语毕之。他的琴音，即便不周山那头与烛龙盘古一起成长起来的上古应龙钟鼓也无法抵挡……

凤来为琴声之始，偏偏非精于音律之人无法驾驭。因此凤来真正的主人，从来只有凤来琴灵长琴。

即便祝融为斫琴之人，也无法发挥凤来真正的力量。

对上长琴，伏羲不能不冷静下来。他绝对不想被长琴的琴曲控制进入沉眠，而被他人趁火打劫。

何况……他终于冷静的想到了问题所在。方才那个小仙说，她是凰来琴灵？

凰来也化灵！

伏羲终于认真看了看。同样，那三架琴所蕴藏的一切，于他而言，前缘因果，在他眼中，都只是灰蒙蒙荒芜一片。就像是天地之始清浊相混的洪荒之时。

琴音之始。

凡是新生之物，在他眼中，便是不可知的存在。

凤来如此。凰来依然如此。

今日祝融共工商羊等人，已经很明显在支持女娲，继续争论下去显然于他不利。

“吾之心意，不会改变。天地间没有什么绝对的顺其自然，总有一日，你们都会明白，唯有吾制定的规则会是正确的。”

伏羲冷着脸说完一句，转身，顷刻便化作白雾消散于原地。

金神蓐收亦然随之而去。

此二人的离开，让与伏羲僵持的众神尽皆舒了口气，心道羲皇应用于人族的手段终于能消停一阵了。

即便是天界的片刻时间，也足够人界数年的安宁。

祝融抬手呼了她脑门一巴掌。来势汹汹，最终落到头顶，却都没了力气。

谢羽假意揉了揉额头：“疼。”

祝融：“……”果断伸手，有些心疼揉了揉她脑门，“乖女儿，还疼吗？”

谢羽：“……”

祝融肃整了神色，看着伏羲离去的方向，才道，“此事实在太过危险。流凰，你太冲动了。”方才……他当真担忧，化形不过千年的女儿，还未经历人生喜怒哀乐，就被暴怒的羲皇收走性命。幸而长琴来的及时。

只是，此事过后。羲皇他，恐怕再也喜爱不起长琴的琴音了。

谢羽能感觉到他的忧心，信誓旦旦保证，“父亲。流凰日后，绝不会如此冲动。”正面杠不过，也可以换个方向。

何况，她心中有数。在场诸神之中，娲皇是站在人族立场上的，商羊品行温和，不会赞同弑杀之举，共工一向与商羊交好，而她……

她若出手，父亲即便异议，也会保留不表。伏羲身边，就只会有金神蓐收……

女娲绝不会容许伏羲在她面前对一个小仙出手。

只不过事情紧急，平白让自家便宜爹担心了。

伏羲要屠杀人族……若是不知便罢，既已听闻，又如何袖手旁观。

“无论如何，流凰，遵循本心便是。为父，只要你不是违逆天地十恶不赦之事，为父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父亲。”

“谢谢。”谢羽轻轻道。没有惯常的笑意，却也是最最真实的。

多年以来，谢羽都是独自一人而已。即便是很多年前的亲人，也已隔了无数个年代和距离。甚至上一世，她只是个拥有人心的异类。在血肉纷飞的世界里，艰难地寻找着人族存活的可能性。但她失败了，找了许多年，找到自己的躯壳都变得枯萎零碎，也没有在那个世界中找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这一世，她来到这里，只是处在一种同类相逢的喜悦之中。若说感情，却真的付出稀少。看过上一世血腥，丧尸互食……在闭关千年之后那种画面感才减淡和平静了。

如今这位时常被她以便宜爹称呼的神却说，只要她不错，就永远站在她身边。

谢羽从来不会得寸进尺的想些难道不该是无论对错都支持的傻话。能不辨是非支持错误的人，要他的支持又有何意义。对错是人活于世的基本准则。真正的正直，绝不会违背本心去相助一个错误。

若祝融说些什么无论对错都维护的话，谢羽反而会质疑他的品德。

如此，便足够了。这就是她此世的父亲。

一个正直且足够有担当的神明。

祝融生的极其高大，如今谢羽估测自己已有1.60，站在他身侧，也只到了腰间偏上一些，祝融抬手就揉了揉她的头发。

虽未再言，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对于追随着伏羲的祝融而言……

能出此句，其实已经打破了他的原则。他毕竟，应该是羲皇忠实的追随者。

祝融微微叹息。长琴，流凰，看来日后，还是令二人尽可能少的出现在羲皇面前。

伏羲临走时看向长琴二人的神情，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谢羽，自然也看到了。

如今她是越来越怀疑，长琴所得永困轮回寡亲缘情缘的天罚，其中夹带私货了。

“祝融与子女之间，果然情深。”

女娲的开口，让紧绷的气氛终于松懈了些。无论是与长琴，还是这个小仙灵，都是如此情义深厚。

祝融被她打趣，也不在意，哈哈应道，“娲皇见笑了。”

“这是，凰来？”

谢羽客气且尊重地行了一礼，“拜见娲皇大人。”

“是个好孩子。”她感叹了一句，回头往云雾缭绕的天宫深处望了一眼，怀念，惆怅，心痛，总之其中之意，复杂无比。“先离开天宫吧。”

众神应声，纷纷跟随而出，与天宫外分别。

女娲却并未离开，她看着谢羽，“流凰见过龙渊部族之人？”

谢羽也不隐瞒，“是。当日下界经过空桑山，曾与龙渊族人相见。”

“原来如此。”难怪从她身上，细细能感受到些许龙渊部族的气息。

龙渊。

当初，便是因为龙渊部族，才与伏羲争吵，彻底离开洪涯境的吧。

……已如此久远。

数千年，竟是转瞬而逝。

常言人心易变，神心却也如此。

羲皇…

她近乎都不能想起，曾经教授人族结绳用火计算历法的羲皇，是何种模样了？

竟仿佛只是一个存在与她记忆中的幻影。、

可是女娲又清楚的知道，那并非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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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飞羽（七）